《大唐西域記》原文

《大唐西域記》,地理史籍,又稱《西域記》,12卷。玄奘述,辯機撰文。本書系玄奘奉唐太宗敕命而著,貞觀二十年(646)成書。書中綜敘了貞觀元年(一說貞觀三年)至貞觀十九年玄奘西行之見聞。記述了玄奘所親歷110個及得之傳聞的28個城邦、地區、國家之概況,有疆域、氣候、山川、風土、人情、語言、宗教、佛寺以及大量的歷史傳說、神話故事等。為研究中古時期中亞、南亞諸國的歷史、地理、宗教、文化和中西交通的珍貴資料,也是研究佛教史學、佛教遺蹟的重要文獻。

《大唐西域記》原文

玄奘(602年~664年),本名陳禕(yī),洛州緱氏(今河南洛陽偃師縣)人,其先潁川人。唐代著名高僧,法相宗創始人,被尊稱為“三藏法師”,後世俗稱“唐僧”,與鳩摩羅什、真諦並稱為中國佛教三大翻譯家。

《大唐西域記》原文


竊以穹儀方載之廣,蘊識懷靈之異,《談天》無以究其極,《括地》詎足辯其原?是知方誌所未傳、聲教所不暨者,豈可勝道哉!

詳夫天竺之為國也,其來尚矣。聖賢以之疊軫,仁義於焉成俗。然事絕於曩代,壤隔於中土,《山經》莫之紀,《王會》所不書。博望鑿空,徒置懷於邛竹;昆明道閉,謬肆力於神池。遂使瑞表恆星,鬱玄妙於千載;夢彰佩日,秘神光於萬里。暨於蔡愔訪道,摩騰入洛。經藏石室,未盡龍宮之奧,像畫涼臺,寧極鷲峰之美?自茲厥後。時政多虞。閹豎乘權,憒東京而鼎峙;母后成釁,剪中朝而幅裂。憲章泯於函、雒,烽燧警於關塞,四郊因而多壘,況茲邦之絕遠哉!然而釣奇之客,希世間至。頗存記注,寧盡物土之宜?徒採《神經》,未極真如之旨。有隋一統,寔務恢疆,尚且眷西海而諮嗟,望東離而杼軸。揚旌玉門之表,信亦多人;利涉蔥嶺之源,蓋無足紀。曷能指雪山而長騖,望龍池而一息者哉!良由德不被物,威不及遠。我大唐之有天下也,闢寰宇而創帝圖,掃攙槍而清天步,功侔造化,明等照臨。人荷再生,肉骨豺狼之吻;家蒙錫壽,還魂鬼蜮之墟。總異類於藁街,掩遐荒於輿地,苑十洲而池環海,小五帝而鄙上皇。

法師幼漸法門,慨祇園之莫履;長懷真跡,仰鹿野而翹心。褰裳淨境,實惟素蓄。會淳風之西偃,屬候律之東歸,以貞觀三年,杖錫遵路。資皇靈而抵殊俗,冒重險其若夷;假冥助而踐畏途,幾必危而已濟。暄寒驟徙,展轉方達。言尋真相,見不見於空有之間;博考精微。聞不聞於生滅之際。廓群疑於性海,啟妙覺於迷津。於是隱括眾經,無片言而不盡;傍稽聖蹟,無一物而不窺。周流多載,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屆於長安。所獲經論六百五十七部,有詔譯焉。

親踐者一百一十國,傳聞者二十八國,或事見於前典,或名始於今代。莫不餐和飲澤,頓顙而知歸;請吏革音,梯山而奉贐。歡闕庭而相抃,襲冠帶而成群。爾其物產風土之差,習俗山川之異,遠則稽之於國典,近則詳之於故老。邈矣殊方,依然在目。無勞握槧,已詳油素,名為《大唐西域記》,一帙十二卷。竊惟書事記言,固已緝於微婉,瑣詞小道,冀有補於遺闕。秘書著作佐郎敬播序之云爾。

序二

若夫玉毫流照,甘露灑於大千;金鏡揚輝,薰風被於有截。故知示現三界,粵稱天下之尊;光宅四表,式標域中之大。是以慧日淪影,像化之跡東歸;帝猷宏闡,大章之步西極。

有慈恩道場三藏法師,諱玄奘,俗姓陳氏,其先潁川人也。帝軒提象,控華渚而開源;大舜賓門,基歷山而聳構。三恪照於姬載,六奇光於漢祀。書奏而承朗月,遊道而聚德星。縱壑駢鱗,培風齊翼。世濟之美,鬱為景胄。

法師籍慶誕生,含和降德,結根深而犇茂,導源浚而靈長。奇開之歲,霞軒月舉;聚沙之年,蘭薰桂馥。洎乎成立,藝殫墳素。九皋載響,五府交闢。以夫早悟真假,夙昭慈慧,鏡真筌而延佇,顧生涯而永息。而朱紱紫纓,誠有界之徽網;寶車丹枕,實出世之津途。由是擯落塵滓,言歸閒曠。令兄長捷法師,釋門之棟幹者也。擅龍象於身世,挺鶖鷺於當年。朝野挹其風猷,中外羨其聲彩。既而情深友愛,道睦天倫。法師服勤請益,分陰靡棄。業光上首,擢秀檀林;德契中庸,騰芬蘭室。抗策平道,包九部而吞夢;鼓枻玄津,俯四韋而小魯。自茲遍遊談肆,載移涼燠,功既成矣,能亦畢矣。至於泰初日月,獨耀靈臺;子云鞶帨,發揮神府。於是金文暫啟,佇秋駕而云趨;玉柄才捴,披霧市而波屬。若會斫輪之旨,猶知拜瑟之微。以瀉瓶之多聞,泛虛舟而獨遠。乃於轘轅之地,先摧鍱腹之誇;井絡之鄉,遽表浮杯之異。遠邇宗挹,為之語曰:“昔聞荀氏八龍,今見陳門雙驥。”汝、潁多奇士,誠哉此言。

法師自幼迄長,遊心玄籍。名流先達,部執交馳,趨末忘本,摭華捐實,遂有南北異學,是非紛糾。永言於此,良用憮然。或恐傳譯踳駁,未能筌究,欲窮香象之文,將罄龍宮之目。以絕倫之德,屬會昌之期,杖錫拂衣,第如遐境。於是背玄灞而延望,指蔥山而矯跡,川陸綿長,備嘗艱險。陋博望之非遠,嗤法顯之為局。遊踐之處,畢究方言,鐫求幽賾,妙窮津會。於是詞發雌黃,飛英天竺;文傳貝葉,聿歸振旦。

太宗文皇帝金輪纂御,寶位居尊。載佇風徽,召見青蒲之上;乃眷通識,前膝黃屋之間。手詔綢繆,中使繼路。俯摛睿思,乃制《三藏聖教序》,凡七百八十言。今上昔在春闈,裁《述聖記》,凡五百七十九言。啟玄妙之津,盡揄揚之旨。蓋非道映雞林,譽光鷲嶽,豈能緬降神藻,以旌時秀?

奉詔翻譯梵本,凡六百五十七部。具覽遐方異俗,絕壤殊風,土著之宜,人倫之序,正朔所暨,聲教所覃,著《大唐西域記》,勒成一十二卷。編錄典奧,綜核明審,立言不朽,其在茲焉。

《大唐西域記》原文

卷一 三十四國

○序論

歷選皇猷,遐觀帝錄,庖羲出震之初,軒轅垂衣之始,所以司牧黎元,所以疆畫分野。暨乎唐堯之受天運,光格四表,虞舜之納地圖,德流九土。自茲已降,空傳書事之冊;逖聽前修,徒聞記言之史。豈若時逢有道,運屬無為者歟?我大唐御極則天,乘時握紀,一六合而光宅,四三皇而照臨。玄化滂流,祥風遐扇,同乾坤之覆載,齊風雨之鼓潤。與夫東夷入貢,西戎即敘,創業垂統,撥亂反正,固以跨越前王,囊括先代。同文共軌,至治神功,非載記無以贊大猷,非昭宣何以光盛業?玄奘輒隨遊至,舉其風土,雖未考方辨俗,信已越五逾三。含生之儔,鹹被凱澤;能言之類,莫不稱功。越自天府,暨諸天竺,幽荒異俗,絕域殊邦,鹹承正朔,俱沾聲教。贊武功之績,諷成口實;美文德之盛,鬱為稱首。詳觀載籍,所未嘗聞;緬惟圖牒,誠無與二。不有所敘,何記化洽?今據聞見,於是載述。

然則索訶世界,(舊曰娑婆世界,又曰娑訶世界,皆訛也。)三千大千國土,為一佛之化攝也。今一日月所臨四天下者,據三千大千世界之中,諸佛世尊,皆此垂化,現生現滅,導聖導凡。蘇迷盧山(唐言妙高山。舊曰須彌,又曰須彌婁,皆訛略也。)四寶合成,在大海中,據金輪上,日月之所照回,諸天之所遊舍。七山七海,環峙環列;山間海水,具八功德。七金山外,乃鹹海也。海中可居者,大略有四洲焉。東毗提訶洲,(舊曰弗婆提,又曰弗於逮,訛也。)南贍部洲,(舊曰閻浮提洲,又曰剡浮洲,訛也。)西瞿陁尼洲,(舊曰瞿耶尼,又曰劬伽尼,訛也。)北拘盧洲。(舊曰鬱單越,又曰鳩樓,訛也。)金輪王乃化被四天下,銀輪王則政隔北拘盧,銅輪王除北拘盧及西瞿陁尼,鐵輪王則唯贍部洲。夫輪王者,將即大位,隨福所感,有大輪寶浮空來應,感有金、銀、銅、鐵之異,境乃四、三、二、一之差,因其先瑞,即以為號。

則贍部洲之中地者,阿那婆答多池也。(唐言無熱惱。舊曰阿耨達池,訛也。)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八百里矣。金、銀、琉璃、頗胝。飾其岸焉。金沙彌漫,清波皎鏡。八地菩薩以願力故,化為龍王,於中潛宅。出清泠水,給贍部洲。是以池東面銀牛口,流出殑(巨勝反。)伽河,(舊曰恆河,又曰恆伽,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南海;池南面金象口,流出信度河,(舊曰辛頭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南海;池西面琉璃馬口,流出縛芻河,(舊曰博叉河,訛也。)繞池一匝,入西北海;池北面頗胝師子口,流出徙多河,(舊曰私陁河,訛也。)繞池一匝,入東北海,或曰潛流地下,出積石山,即徙多河之流,為中國之河源雲。

時無輪王應運,贍部洲地有四主焉。南象主則暑溼宜象,西寶主乃臨海盈寶,北馬主寒勁宜馬,東人主和暢多人。故象主之國躁烈篤學,特閒異術,服則橫巾右袒,首則中髻四垂,族類邑居,室宇重閣。寶主之鄉,無禮義,重財賄,短制左衽,斷髮長髭,有城郭之居,務殖貨之利。馬主之俗,天資獷暴,情忍殺戮,毳帳穹廬,鳥居逐牧。人主之地,風俗機慧,仁義昭明,冠帶右衽,車服有序,安土重遷,務資有類。三主之俗,東方為上。其居室則東闢其戶,旦日則東向以拜。人主之地,南面為尊。方俗殊風,斯其大概。至於君臣上下之禮,憲章文規之儀,人主之地無以加也。清心釋累之訓,出離生死之教,象主之國其理優矣。斯皆著之經誥,問諸士俗,博關今古,詳考見聞。然則佛興西方,法流東國,通譯音訛,方言語謬,音訛則義失,語謬則理乖。故曰:“必也正名乎”,貴無乖謬也。

夫人有剛柔異性,言音不同,斯則系風土之氣,亦習俗之致也。若其山川物產之異,風俗性類之差,則人主之地,國史詳焉。馬主之俗、寶主之鄉,史誥備載,可略言矣。至於象主之國,前古未詳,或書地多暑溼,或載俗好仁慈,頗存方誌,莫能詳舉。豈道有行藏之致,固世有推移之運矣?是故候律以歸化,飲澤而來賓,越重險而款玉門,貢方奇而拜絳闕者,蓋難得而言焉。由是之故,訪道遠遊,請益之隙,存記風土。黑嶺已來,莫非胡俗。雖戎人同貫,而族類群分,畫界封疆,大率土著。建城郭,務殖田畜,性重財賄,俗輕仁義。嫁娶無禮,尊卑無次,婦言是用,男位居下。死則焚骸,喪期無數。剺面截耳,斷髮裂裳,屠殺群畜,祀祭幽魂。吉乃素服,兇則皂衣。同風類俗,略舉條貫。異政殊制,隨地別敘。印度風俗,語在後記。

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國。(舊曰焉耆。)

○阿耆尼國

阿耆尼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國大都城週六七里,西面據山,道險易守。泉流交帶,引水為田。土宜穈、黍、宿麥、香棗、蒲萄、梨、柰諸果。氣序和暢,風俗質直。文字取則印度,微有增損。服飾氈褐,斷髮無巾。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其國人也,勇而寡略,好自稱伐,國無綱紀,法不整肅。伽藍十餘所,僧徒二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既遵印度,諸習學者,即其文而玩之。戒行律儀,潔清勤勵。然食雜三淨,滯於漸教矣。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逾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餘里,至屈(居勿反)支國。(舊曰龜茲。)

○屈支國

屈支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六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穈、麥,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產黃金、銅、鐵、鉛、錫。氣序和,風俗質。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管絃伎樂,特善諸國。服飾錦褐,斷髮巾帽。貨用金錢、銀錢、小銅錢。王,屈支種也,智謀寡昧,迫於強臣。其俗生子以木押頭,欲其匾〈匚虒〉也。伽藍百餘所,僧徒五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經教律儀,取則印度,其習讀者,即本文矣。尚拘漸教,食雜三淨。潔清耽玩,人以功競。

一、大龍池及金花王

國東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龍池。諸龍易形,交合牝馬,遂生龍駒,忄龍戾難馭。龍駒之子,方乃馴駕,所以此國多出善馬。聞之先志曰:近代有王,號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龍馭乘。王欲終沒,鞭觸其耳,因即潛隱,以至於今。城中無井,取汲池水。龍變為人,與諸婦會,生子驍勇,走及奔馬。如是漸染,人皆龍種,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構突闕,殺此城人,少長俱戮,略無噍類。城今荒蕪,人煙斷絕。

二、昭怙釐二伽藍

荒城北四十餘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藍,同名昭怙釐,而東西隨稱。佛像裝飾,殆越人工。僧徒清肅,誠為勤勵。東昭怙釐佛堂中有玉石,面廣二尺餘,色帶黃白,狀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跡,長尺有八寸,廣餘六寸矣。或有齋日,照燭光明。

三、大會場

大城西門外,路左右各有立佛像,高九十餘尺。於此像前,建五年一大會處。每歲秋分數十日間,舉國僧徒皆來會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廢俗務,奉持齋戒,受經聽法,渴日忘疲。諸僧伽藍莊嚴佛像,瑩以珍寶,飾之錦綺,載諸輦輿,謂之行像,動以千數,雲集會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國王大臣謀議國事,訪及高僧,然後宣佈。

四、阿奢理貳伽藍及其傳說

會場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貳伽藍。(唐言奇特。)庭宇顯敞,佛像工飾。僧徒肅穆,精勤匪怠,並是耆艾宿德,碩學高才,遠方俊彥,慕義至止。國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養,久而彌敬。聞之先志曰:昔此國先王崇敬三寶,將欲遊方觀禮聖蹟,乃命母弟攝知留事。其弟受命,竊自割勢,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謂也?”對曰:“回駕之日,乃可開發。”即付執事,隨軍掌護。王之還也,果有構禍者曰:“王令監國,淫亂中宮。”王聞震怒,欲置嚴刑。弟曰:“不敢逃責,願開金函。”王遂發而視之,乃斷勢也。曰:“斯何異物?欲何發明?”對曰:“王昔遊方,命知留事,懼有讒禍,割勢自明。今果有徵,願垂照覽。”王深敬異,情愛彌隆,出入後庭,無所禁礙。王弟於後行,遇一夫擁五百牛,欲事刑腐。見而惟念,引類增懷:“我今形虧,豈非宿業?”即以財寶贖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漸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宮。王怪而問之,乃陳其始末。王以為奇特也,遂建伽藍,式旌美跡,傳芳後葉。

從此西行六百餘里,經小沙磧。至跋祿迦國。(舊謂姑墨,又曰亟默。)

○跋祿迦國

跋祿迦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週五六里。土宜氣序、人性風俗、文字法則同屈支國,語言少異。細氈細褐,鄰國所重。伽藍數十所,僧徒千餘人,習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凌山及大清地

國西北行三百餘里,度石磧,至凌山。此則蔥嶺北原,水多東流矣。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冰。經途險阻,寒風慘烈,多暴龍,難凌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聲叫喚。微有違犯,災禍目睹。暴風奮發,飛沙雨石,遇者喪沒,難以全生。

山行四百餘里,至大清池,(或名熱海,又謂鹹海。)周千餘里,東西廣,南北狹。四面負山,眾流交湊,色帶青黑,味兼鹹苦,洪濤浩汗,驚波汩淴。龍魚雜處,靈怪間起,所以往來行旅,禱以祈福,水族雖多,莫敢漁捕。

素葉水城

清池西北行五百餘里,至素葉水城。城週六七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糜、麥、蒲萄,林樹稀疏。氣序風寒,人衣氈褐。

素葉以西數十孤城,城皆立長,雖不相稟命,然皆役屬突厥。

○窣利地區總述

自素葉水城,至羯霜那國,地名窣利,人亦謂焉。文字語言,即隨稱矣。字源簡略,本二十餘言,轉而相生,其流浸廣。粗有書記,豎讀其文,遞相傳授,師資無替。服氈褐,衣皮氎,裳服褊急。齊發露頂,或總剪剃,繒彩絡額。形容偉大,志性恇怯。風俗澆訛,多行詭詐,大抵貪求,父子計利,財多為貴,良賤無差。雖富鉅萬,服食粗弊。力田逐利者雜半矣。

千泉

素葉城西行四百餘里,至千泉。千泉者,地方二百餘里,南面雪山,三陲平陸。水土沃潤,林樹扶疏,暮春之月,雜花若綺,泉池千所,故以名焉。突厥可汗每來避暑。中有群鹿,多飾鈴環,馴狎於人,不甚驚走。可汗愛賞,下命群屬:“敢加殺害,有誅無赦。”故此群鹿,得終其壽。

呾邏私城

千泉西行百四十五里,至呾邏私城。城周八九里,諸國商胡雜居也。土宜氣序,大同素葉。

小孤城

南行十餘里有小孤城,三百餘戶,本中國人也,昔為突厥所掠,後遂鳩集同國,共保此城,於中宅居。衣裳去就,遂同突厥,言辭儀範,猶存本國。

白水城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至白水城,城週六七里。土地所產,風氣所宜,逾勝呾邏私。

恭御城

西南行二百餘里,至恭御城,城週五六里。原隰膏腴,樹木蓊鬱。

從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奴做反。)赤建國。

○笯赤建國

笯赤建國,周千餘里。地沃壤,備稼穡。草木鬱茂,華果繁盛,多蒲萄,亦所貴也。城邑百數,各別君長,進止往來,不相稟命。雖則畫野區分,總稱笯赤建國。

從此西行二百餘里,至赭時國。(唐言石國。)

○赭時國

赭時國周千餘里。西臨葉河,東西狹,南北長。土宜氣序,同笯赤建國。城邑數十,名別君長,既無總主,役屬突厥。

從此東南千餘里,至忄市(敷發反。)捍國。

○忄市捍國

忄市捍國週四千餘里,山週四境。土地膏腴,稼穡滋盛,多花果,宜羊馬。氣序風寒,人性剛勇,語異諸國,形貌醜弊。自數十年,無大君長,酋豪力競,不相賓伏,依川據險,畫野分都。

從此西行千餘里,至窣堵利瑟那國。

○窣堵利瑟那國

窣堵利瑟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臨葉河。葉河出蔥嶺北原,西北而流,浩汗渾濁,汩淴漂急。土宜風俗,同赭時國。自有王,附突厥。

大沙磧

從此西北入大沙磧,絕無水草。途路瀰漫,疆境難測。望大山,尋遺骨,以知所指,以記經途。行五百餘里,至颯秣建國,(唐言康國。)

○颯秣建國

颯秣建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極險固,多居人。異方寶貨,多聚此國。土地沃壤,稼穡備植,林樹蓊鬱,花果滋茂,多出善馬。機巧之技,特工諸國。氣序和暢,風俗猛烈。凡諸胡國,此為其中。進止威儀,近遠取則。其王豪勇,鄰國承命。兵馬強盛,多是赭羯。赭羯之人,其性勇烈,視死如歸,戰無前敵。

從此東南至弭秣賀國。(唐言米國。)

○弭秣賀國

弭秣賀國週四五百里,據川中,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北至劫布呾那國。(唐言曹國。)

○劫布呾那國

劫布呾那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三百餘里,至屈(居勿反。)霜(去聲。)你迦國。(唐言何國。)

○屈霜你迦國

屈霜你迦國周千四五百里,東西狹,南北長。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二百餘里,至喝捍國。(唐言東安國。)

○喝捍國

喝捍國周千餘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里,至捕喝國。(唐言中安國。)

○捕喝國

捕喝國周千六七百里,東西長,南北狹。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國西四百餘里,至伐地國。(唐言西安國。)

○伐地國

伐地國週四百餘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從此西南五百餘里,至貨利習彌迦國。

《大唐西域記》原文

○貨利習彌伽國

貨利習彌伽國順縛芻河兩岸,東西二三十里,南北五百餘里。土宜風俗,同伐地國,語言少異。

從颯秣建國西南行三百餘里,至羯霜(去聲。)那國。(唐言史國。)

○羯霜那國

羯霜那國周千四五百里,土宜風俗,同颯秣建國。

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入山,山路崎嶇,谿徑危險,既絕人裡,又少水草。東南山行三百餘里,入鐵門。

鐵門

鐵門者,左右帶山,山極峭峻,雖有狹徑,加之險阻,兩傍石壁,其色如鐵。既設門扉,又以鐵錮,多有鐵鈴,懸諸戶扇,因其險固,遂以為名。

○睹貨邏國故地

出鐵門,至睹貨邏國(舊曰吐火羅國,訛也。)故地。南北千餘里,東西三千餘里。東厄蔥嶺,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據鐵門,縛芻大河中境西流。自數百年王族絕嗣,酋豪力競,各擅君長,依川據險,分為二十七國。雖畫野區分,總役屬突厥。氣序既溫,疾疫亦眾。冬末春初,霖雨相繼。故此境已南,濫波已北,其國風土,並多溫疾。而諸僧徒以十二月十六日入安居,三月十五日解安居,斯乃據其多雨,亦是設教隨時也。其俗則志性恇怯,容貌鄙陋,粗知信義,不甚欺詐。語言去就,稍異諸國;字源二十五言,轉而相生,用之備物。書以橫讀,自左向右,文記漸多,逾廣窣利。多衣氎,少服褐。貨用金、銀等錢,模樣異於諸國。

順縛芻河北,下流至呾蜜國。

○呾蜜國

呾蜜國東西六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東西長,南北狹。伽藍十餘所,僧徒千餘人。諸窣堵波(即舊所謂浮圖也,又曰鍮婆,又曰私鍮簸,又曰藪鬥波,皆訛也。)及佛尊像,多神異,有靈鑑。

東至赤鄂衍那國。

○赤鄂衍那國

赤鄂衍那國東西四百餘里,南北五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伽藍五所,僧徒鮮少。

東至忽露摩國。

○忽露摩國

忽露摩國東西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愉(朔俱反。)漫國。

○愉漫國

愉漫國東西四百餘里,南北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其王奚素突厥也。伽藍二所,僧徒寡少。

西南臨縛芻河,至鞠和衍那國。

○鞠和衍那國

鞠和衍那國東西二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伽藍三所,僧徒百餘人。

東至鑊沙國。

○鑊沙國

鑊沙國東西三百餘里,南北五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六七里。

東至珂咄羅國。

○珂咄羅國

珂咄羅國東西千餘里,南北千餘里。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

東接蔥嶺,至拘謎(莫閉反)陁國。

○拘謎陁國

拘謎陁國東西二千餘里,南北二百餘里,據大蔥嶺中。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西南鄰縛芻河,南接屍棄尼國。

南渡縛芻河,至達摩悉鐵帝國、缽鐸創那國、淫薄健國、屈浪拿國、呬(火利反)摩呾羅國、缽利曷國、訖慄瑟摩國、曷邏胡國、阿利尼國、瞢健國。自活國東南至闊悉多國、安呾邏縛國,事在回記。

活國西南至縛伽浪國。

○縛伽浪國

縛伽浪國東西五十餘里,南北二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

南至紇露悉泯健國。

○紇露悉泯健國

紇露悉泯健國周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四五里。

西北至忽懍國。

○忽懍國

忽懍國周八百餘里。國大都城週五六里。伽藍十餘所,僧徒五百餘人。

西至縛喝國。

○縛喝國

縛喝國東西八百餘里,南北四百餘里,北臨縛芻河。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人皆謂之小王舍城也。其城雖固,居人甚少。土地所產,物類尤多,水陸諸花,難以備舉。伽藍百有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皆習學小乘法教。

一、納縛僧伽藍

城外西南有納縛(唐言新。)僧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大雪山北作論諸師,惟此伽藍美業不替。其佛像瑩以名珍,堂宇乃飾之奇寶,故諸國君長利之以攻劫。此伽藍素有毗沙門天像,靈鑑可恃,冥加守衛。近突厥葉護可汗子肆葉護可汗,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襲伽藍,欲圖珍寶。去此不遠,屯軍野火。其夜夢見毗沙門天曰:“汝有何力,敢壞伽藍?”因以長戟貫徹胸背。可汗驚悟,便苦心痛,遂告群屬所夢咎徵,馳請眾僧,方伸懺謝,未及返命,已從殞歿。

伽藍內南佛堂中有佛澡罐,量可鬥餘,雜色炫耀,金石難名。又有佛牙,其長寸餘,廣八九分,色黃白,質光淨。又有佛掃帚,迦奢草作也,長餘二尺,圍可七寸,其把以雜寶飾之。凡此三物,每至六齋,法侶鹹會,陳設供養,至誠所感,或放光明。

伽藍北有窣堵波,高二百餘尺,金剛泥塗,眾寶廁飾。中有舍利,時燭靈光。

伽藍西南有一精廬,建立以來,多歷年所。遠方輻湊,高才類聚,證四果者,難以詳舉。故諸羅漢將入涅槃,示現神通,眾所知識,乃有建立,諸窣堵波基跡相鄰,數百餘矣。雖證聖果,終無神變,蓋亦千計,不樹封記。今僧徒百餘人,夙夜匪懈,凡聖難測。

二、提謂城及波利城

大城西北五十餘里,至提謂城。城北四十餘里有波利城。城中各有一窣堵波,高餘三丈。昔者如來初證佛果,起菩提樹,方詣鹿園。時二長者遇被威光,隨其行路之資,遂獻麨蜜,世尊為說人天之福,最初得聞五戒十善也。既聞法誨,請所供養,如來遂授其發、爪焉。二長者將還本國,請禮敬之儀式。如來以僧伽胝(舊曰僧祇梨,訛也。)方疊佈下,次鬱多羅僧,次僧卻崎,(舊曰僧祇支,訛也。)又覆缽豎錫杖,如是次第為窣堵波。二人承命,各還其城,擬儀聖旨,式修崇建,斯則釋迦法中最初窣堵波也。

城西七十餘里有窣堵波,高餘二丈,昔迦葉波佛時之所建也。

從大城西南入雪山阿,至銳秣陁國。

○銳秣陁國

銳秣陁國東西五六十里,南北百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

西南至胡寔健國。

○胡寔健國

胡寔健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千餘里。國大都城週二十餘里。多山川,出善馬。

西北至呾剌健國。

○呾剌健國

呾剌健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五六十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西接波剌斯國界。

從縛喝國南行百餘里,至揭職國。

○揭職國

揭職國東西五百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國大都城週四五里。土地磽确,陵阜連屬,少花果,多菽、麥。氣序寒烈,風俗剛猛。伽藍十餘所,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教說一切有部。

大雪山

東南入大雪山,山谷高深,峰巖危險,風雪相繼,盛夏合凍,積雪彌谷,蹊徑難涉。山神鬼魅,暴縱妖祟,群盜橫行,殺害為務。

行六百餘里,出睹貨邏國境,至梵衍那國。

○梵衍那國

梵衍那國東西二千餘里,南北三百餘里,在雪山之中也。人依山谷,逐勢邑居。國大都城據崖跨谷,長六七里,北背高巖。有宿麥,少花果,宜畜牧,多羊馬。氣序寒烈。風俗剛獷,多衣皮褐,亦其所宜。文字風教,貨幣之用,同睹貨邏國,語言少異,儀貌大同。淳信之心,特甚鄰國。上自三寶,下至百神,莫不輸誠,竭心宗敬。商估往來者,天神現徵祥,示祟變,求福德。伽藍數十所,僧徒數千人,宗學小乘說出世部。

一、大立佛及臥佛像

王城東北山阿有石佛立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寶飾煥爛。東有伽藍,此國先王之所建也。伽藍東有鍮石釋迦佛立像,高百餘尺,分身別鑄,總合成立。

城東二三里伽藍中有佛入涅槃臥像,長千餘尺。其王每此設無遮大會,上自妻子,下至國珍,府庫既傾,復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贖,若此者以為所務矣。

二、小川澤僧伽藍

臥像伽藍東南行二百餘里,度大雪山,東至小川澤,泉池澄鏡,林樹青蔥。有僧伽藍,中有佛齒及劫初時獨覺齒,長餘五寸,廣減四寸。復有金輪王齒,長三寸,廣二寸;商諾迦縛娑(舊曰商那和修,訛也。)大阿羅漢所持鐵缽,量可八九升。凡三賢聖遺物,並以黃金緘封。又有商諾迦縛娑九條僧伽胝衣,絳赤色,設諾迦草皮之所績成也。商諾迦縛娑者,阿難弟子也,在先身中,以設諾迦草衣,於解安居日持施眾僧。承茲福力,於五百身中陰、生陰恆服此衣。以最後身,從胎俱出,身既漸長,衣亦隨廣。及阿難之度出家也,其衣變為法服;及受具戒,更變為九條僧伽胝。將證寂滅,入邊際定,發智願力,留此袈裟,盡釋迦遺法,法盡之後,方乃變壞。今已少損,信有徵矣。

從此東行入雪山,逾越黑嶺,至迦畢試國。

○迦畢試國

迦畢試國週四千餘里,北背雪山,三陲黑嶺。國大都城周十餘里。宜谷麥,多果木,出善馬、鬱金香。異方奇貨,多聚此國。氣序風寒,人性暴獷,言辭鄙褻,婚姻雜亂。文字大同睹貨邏國,習俗、語言、風教頗異。服用毛氎,衣兼皮褐。貨用金錢、銀錢及小銅錢,規矩模樣異於諸國。王,剎利種也,有智略,性勇烈,威懾鄰境,統十餘國。愛育百姓,敬崇三寶,歲造丈八尺銀佛像,兼設無遮大會,周給貧窶,惠施鰥寡。伽藍百餘所,僧徒六千餘人,並多習學大乘法教。窣堵波、僧伽藍崇高弘敞,廣博嚴淨。天祠數十所,異道千餘人,或露形,或塗灰,連絡髑髏,以為冠鬘。

一、質子伽藍

大城東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藍,僧徒三百餘人,並學小乘法教。聞之先志曰:昔健馱邏國迦膩色迦王威被鄰國,化洽遠方,治兵廣地,至蔥嶺東,河西蕃維畏威送質。迦膩色迦王既得質子,特加禮命,寒暑改館,冬居印度諸國,夏還迦畢試國,春、秋止健馱邏國。故質子三時住處,各建伽藍。今此伽藍,即夏居之所健也。故諸屋壁,圖畫質子,容貌服飾,頗同中夏。其後得還本國,心存故居,雖阻山川,不替供養。故今僧眾,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興法會,為諸質子祈福樹善,相繼不絕,以至於今。

伽藍佛院東門南大神王像右足下,坎地藏寶,質子之所藏也。故其銘曰:“伽藍朽壞,取以修治。”近有邊王貪婪兇暴,聞此伽藍多藏珍寶,驅逐僧徒。方事發掘,神王冠中鸚鵡鳥像乃奮羽驚鳴,地為震動,王及軍人僻易僵仆,久而得起,謝咎以歸。

伽藍北嶺上有數石室,質子習定之處也。其中多藏雜寶,其側有銘,藥叉守衛。有欲開發取中寶者,此藥叉神變現異形,或作師子,或作蟒蛇、猛獸、毒蟲,殊形震怒,以故無人敢得攻發。

石室西二三里大山嶺上,有觀自在菩薩像。有人至誠願見者,菩薩從其像中出妙色身,安慰行者。

二、曷邏怙羅僧伽藍

大城東南三十餘里,至曷邏怙羅僧伽藍。傍有窣堵波,高有餘尺,或至齋日,時燭光明。覆缽勢上石隙間流出黑香油,靜夜中時聞音樂之聲。聞諸先志曰:昔此國大臣曷邏怙羅之所建也。功既成已,於夜夢中有人告曰:“汝所建立窣堵波未有舍利,明旦有獻上者,宜從王請。”旦入朝進請曰:“不量庸昧,敢有願求。”王曰:“夫何所欲?”對曰:“今日有先獻者,願垂恩賜。”王曰:“然。”曷邏怙羅佇立宮門,瞻望所至。俄有一人持舍利瓶,大臣問曰:“欲何獻上?”曰:“佛舍利。”大臣曰:“吾為爾守,宜先白王。”曷邏怙羅恐王珍貴舍利,追悔前恩,疾往伽藍,登窣堵波,至誠所感,其石覆缽自開,安置舍利,已而疾出,尚拘衣襟。王使逐之,石已掩矣。故其隙間,流黑香油。

三、霫蔽多伐剌祠城及阿路猱山

城南四十餘里至霫(胥立反。)蔽多伐剌祠城。凡地大震,山崖崩墜,周此城界,無所動搖。霫蔽多伐剌祠城南三十餘里,至阿路猱(奴高反。)山,崖嶺峭峻,巖谷杳冥。其峰每歲增高數百尺,與漕矩吒國〈禾芻〉(士句反。下同。)那呬羅山彷彿相望,便即崩墜。”聞諸土俗曰:“初,〈禾芻〉那天神自遠而至,欲止此山。山神震恐,搖盪谿谷。天神曰:“不欲相舍,故此傾動,少垂賓主,當盈財寶。吾今往漕矩吒國〈禾芻〉那呬羅山,每歲至我受國王、大臣祀獻之時,宜相屬望。”故阿路猱山增高既已,尋即崩墜。

四、大雪山龍池及其傳說

王城西北二百餘里,至大雪山。山頂有池,請雨祈晴,隨求果願。聞之先志曰:“昔健馱邏國有阿羅漢,常受此池龍王供養,每至中食,以神通力,並坐繩床,凌虛而往。侍者沙彌密於繩床之下攀緣潛隱,而阿羅漢時至便往,至龍宮乃見沙彌,龍王因請留食。龍王以天甘露飯阿羅漢,以人間味而饌沙彌。阿羅漢飯食已訖,便為龍王說諸法要。沙彌如常為師滌器,器有餘粒,駭其香味,即起惡願,恨師忿龍:“願諸福力,於今悉現,斷此龍命,我自為王。”沙彌發是願時,龍王已覺頭痛矣。羅漢說法誨諭,龍王謝咎責躬。沙彌懷忿,未從悔謝。既還伽藍,至誠發願,福力所致,是夜命終,為大龍王,威猛奮戰。遂來入池,殺龍王,居龍宮,有其部屬,總其統命。以宿願故,興暴風雨,摧拔樹林,欲壞伽藍。時迦膩色迦王怪而發問,其阿羅漢具以白王。王即為龍於雪山下立僧伽藍,建窣堵波,高百餘尺。龍懷宿忿,遂發風雨。王以弘濟為心,龍乘瞋毒作暴,僧伽藍、窣堵波六壞七成。迦膩色迦王恥功不成,欲填龍池,毀其居室,即興兵眾,至雪山下。時彼龍王深懷震懼,變作老婆羅門,叩王象而諫曰:“大王宿植善本,多種勝因,得為人王,無思不服。今日何故與龍交爭?夫龍者畜也,卑下惡類,然有大威,不可力競。乘雲馭風,蹈虛履水,非人力所制,豈王心所怒哉?王今舉國興兵,與一龍鬥,勝則王無服遠之威,敗則王有非敵之恥。為王計者,宜可歸兵。”迦膩色迦王未之從也。龍即還池,聲震雷動,暴風拔木,沙石如雨,雲霧晦冥,軍馬驚駭。王乃歸命三寶,請求加護,曰:“宿殖多福,得為人王,威懾強敵,統贍部洲,今為龍畜所屈,誠乃我之薄福也。願諸福力,於今現前。”即於兩肩起大煙焰,龍退風靜,霧捲雲開。王令軍眾人擔一石,用填龍池。龍王還作婆羅門,重請王曰:“我是彼池龍王,懼威歸命。惟王悲愍,赦其前過。王以含育,覆燾生靈,如何於我獨加惡害?王若殺我,我之與王俱墮惡道,王有斷命之罪,我懷怨仇之心。業報皎然,善惡明矣。”王遂與龍明設要契,後更有犯,必不相赦。龍曰:“我以惡業,受身為龍,龍性猛惡,不能自持,瞋心或起,當忘所制。王今更立伽藍,不敢摧毀。每遣一人候望山嶺,黑雲若起,急擊犍槌,我聞其聲,噁心當息。”其王於是更修伽藍,建窣堵波,候望雲氣,於今不絕。

聞諸先志曰:窣堵波中有如來骨肉舍利,可一升餘,神變之事,難以詳述。一時中窣堵波內忽有煙起,少間便出猛焰,時人謂窣堵波已從火燼。瞻仰良久,火滅煙消,乃見舍利如白珠幡,循環表柱,宛轉而上,升高去際,縈旋而下。

五、舊王及舊王妃伽藍

王城西北大河南岸舊王伽藍內,有釋迦菩薩弱齡齔齒,長餘一寸。其伽藍東南有一伽藍,亦名舊王,有如來頂骨一片,面廣寸餘,其色黃白,發孔分明。又有如來發,髮色青紺,螺旋右縈,引長尺餘,卷可半寸。凡此三事,每至六齋,王及大臣散花供養。

頂骨伽藍西南,有舊王妃伽藍,中有金銅窣堵波,高百餘尺。聞諸土俗曰:“其窣堵波中有佛舍利升餘,每月十五日,其夜便放圓光,燭耀露盤,聯暉達曙,其光漸斂,入窣堵波。

六、比羅娑洛山及龍泉

城西南有比羅娑洛山。(唐言象堅。)山神作象形,故曰象堅也。昔如來在世,象堅神奉請世尊及千二百大阿羅漢。山顛有大磐石,如來即之,受神供養。其後無憂王即磐石上起窣堵波,高百餘尺,今人謂之象堅窣堵波也。亦云中有如來舍利,可一升餘。

象堅窣堵波北山岩下有一龍泉,是如來受神飯已,及阿羅漢於中漱口嚼楊枝,因即種根,今為茂林。後人於此建立伽藍,名鞞鐸佉。(唐言嚼楊枝也。)

自此東行六百餘里,山谷接連,峰岸峭峻,越黑嶺,入北印度境,至濫波國。(北印度境。)

《大唐西域記》原文

記贊

記贊曰:大矣哉,法王之應世也!靈化潛運,神道虛通。盡形識於沙界,絕起謝於塵劫。形識盡,雖應生而不生;起謝絕,示寂滅而無滅。豈實迦維降神,娑羅潛化而已。固知應物效靈,感緣垂跡,嗣種剎利,紹胤釋迦,繼域中之尊,擅方外之道。於是舍金輪而臨制法界,摛玉毫而光撫含生。道洽十方,智周萬物,雖出希夷之外,將庇視聽之中。三轉法輪於大千,一音振辯於群有,八萬門之區別,十二部之綜要,是以聲教之所沾被,馳騖福林;風軌之所鼓扇,載驅壽域。聖賢之業盛矣,天人之義備矣!然忘動寂于堅固之林,遺去來於幻化之境。莫繼乎有待,匪遂乎無物。尊者迦葉妙選應真,將報佛恩,集斯法寶。四含總其源流,三藏括其樞要。雖部執茲興,而大寶斯在。越自降生,洎乎潛化,聖蹟千變,神瑞萬殊。不盡之靈逾顯,無為之教彌新。備存經誥,詳著記傳。然尚群言紛糾,異議舛馳。原始要終,罕能正說。此指事之實錄,尚眾論之若斯,況正法幽玄,至理衝邈,研核奧旨,文多闕焉。是以前修令德,繼軌逸經之學;後進英彥,踵武缺簡之文。大義鬱而未彰,微言闕而無問。法教流漸,多歷年所,始自炎漢,迄於聖代。傳譯盛業,流美聯暉。玄道未攄,真宗猶昧,匪聖教之行藏,固王化之由致。我大唐臨訓天下,作孚海外,孝聖人之遺則,正先王之舊典。闡茲像教,鬱為大訓,道不虛行,弘在明德。遂使三乘奧義,鬱於千載之下;十力遺靈,閟於萬里之外。神道無方,聖教有寄,待緣斯顯,其言信矣。

夫玄奘法師者,疏清流於雷澤,派洪源於媯川。體上德之禎祥,蘊中和之淳粹,履道合德,居貞葺行。福樹曩因,命偶昌運。拔跡塵俗,閒居學肆,奉先師之雅訓,仰前哲之令德。負笈從學,遊方請業,周流燕趙之地,歷覽魯衛之郊,背三河而入秦中,步三蜀而抵吳會。達學髦彥,遍效請益之勤;冠世英賢,屢申求法之志。側聞餘論,考厥眾謀,競黨專門之義,俱嫉異道之學。情發討源,志存詳考。屬四海之有截,會八表之無虞,以貞觀三年仲秋朔旦,褰裳遵路,杖錫遐徵。資皇化而問道,乘冥祐而孤遊,出鐵門、石門之厄,逾凌山、雪山之險。聚移灰管,達於印度。宣國風於殊俗,喻大化於異域。親乘梵學,詢謀哲人。宿疑則覽文明發,奧旨則博問高才,啟靈府而究理,廓神衷而體道,聞所未聞,得所未得,為道場之益友,誠法門之匠人者也。是知道風昭著,德行高明,學蘊三冬,聲馳萬里。印度學人,鹹仰盛德,既曰經笥,亦稱法將。小乘學徒,號木叉提婆(唐言解脫天。)大乘法眾,號摩訶耶那提婆。(唐言大乘天。)期乃高其德而傳徽號,敬其人而議嘉名。至若三輪奧義,三請微言,深究源流,妙窮枝葉,奐然慧悟,怡然理順,質疑之義,詳諸別錄。既而精義通玄,清風載扇,學已博矣,德已盛矣。於是乎歷覽山川,徘徊郊邑。出茅城而入鹿苑,遊杖林而棲雞園,回眺迦維之國,流目拘屍之城。降生故基,與川原而膴々,潛靈舊趾,對郊阜而茫茫。覽神蹟而增懷,仰玄風而永嘆,匪唯麥秀悲殷,黍離愍周而已。是用詳釋迦之故事,舉印度之茂實,頗採風壤,存記異說。歲月遄邁,寒暑屢遷,有懷樂土,無忘返跡。請得如來肉舍利一百五十粒;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六寸,擬摩揭陁國前正覺山龍窟影像;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三寸,擬婆羅痆斯國鹿野苑初轉法輪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五寸,擬憍賞彌國出愛王思慕如來刻檀寫真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二尺九寸,擬劫比他國如來自天宮降履寶階像;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四尺,擬摩揭陁國鷲峰山說《法花》等經像;金佛像一軀,通光座高三尺五寸,擬那揭羅曷國伏毒龍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軀,通光座高尺有三寸,擬吠舍釐國巡城行化像。大乘經二百二十四部;大乘論一百九十二部;上座部經律論一十四部;大眾部經律論一十五部;三彌底部經律論一十五部;彌沙塞部經律論二十二部;迦葉臂耶部經律論一十七部;法密部經律論四十二部;說一切有部經律論六十七部;因論三十六部;聲論一十三部。凡五百二十夾,總六百五十七部。將弘至教,越踐畏途,薄言旋軔,載馳歸駕。出舍衛之故國,背伽耶之舊郊,逾蔥嶺之危隥,越沙磧之險路。十九年春正月,達於京邑,謁帝雒陽。肅承明詔,載令宣譯,爰召學人,共成勝業。法雲再蔭,慧日重明,黃圖流鷲山之化,赤縣演龍宮之教。像運之興,斯為盛矣。法師妙窮梵學,式贊深經,覽文如已,轉音猶響。敬順聖旨,不加文飾。方言不通,梵語無譯,務存陶冶,取正典謨,推而考之,恐乖實矣。

有搢紳先生動色相趨,儼然而進曰:“夫印度之為國也,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書稱天書,語為天語,文辭婉密,音韻循環,或一言貫多義,或一義綜多言,聲有抑揚,調裁清濁。梵文深致,譯寄明人,經旨衝玄,義資盛德。若其裁以筆削,調以宮商,實所未安,誠非讜論。傳經深旨,務從易曉,苟不違本,斯則為善。文過則豔,質甚則野。讜而不文,辯而不質,則可無大過矣,始可與言譯也。李老曰:‘美言者則不信,信言者則不美。’韓子曰:‘理正者直其言,言飾者昧其理。’是知垂訓範物,義本玄同,庶祛蒙滯,將存利喜。違本從文,所害滋甚。率由舊章,法王之至誡也。”緇素僉曰:“俞乎,斯言讜矣!昔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修《春秋》,筆則筆,削則削,遊夏之徒,孔門文學,嘗不能贊一辭焉。法師之譯經,亦猶是也,非如童壽逍遙之集文,任生、肇、融、睿之筆削。況乎園方為圓之世,斫雕從樸之時,其可增損聖旨,綺繰經文者歟?”

辯機遠承輕舉之胤,少懷高蹈之節,年方誌學,抽簪革服,為大總持寺薩婆多部道嶽法師弟子。雖遇匠石,朽木難雕,幸入法流,脂膏不潤。徒飽食而終日,誠面牆而卒歲。幸藉時來,屬斯嘉會。負燕雀之資,廁鵷鴻之末。爰命庸才,撰斯方誌。學非博古,文無麗藻,磨鈍勵朽,力疲曳蹇。恭承志記,倫次其文,尚書給筆札而撰錄焉。淺智褊能,多所闕漏;或有盈辭,尚無刊落。昔司馬子長,良史之才也,序《太史公書》,仍父子繼業,或名而不字,或縣而不郡。故曰一人之精,思繁文重,蓋不暇也。其況下愚之智,而能詳備哉?若其風土習俗之差,封疆物產之記,性智區品,炎涼節候,則備寫優薄,審存根實。至於胡戎姓氏,頗稱其國。印度風化,清濁群分,略書梗概,備如前序。賓儀、嘉禮、戶口、勝兵、染衣之士,非所詳記。然佛以神通接物,靈化垂訓,故曰神道洞玄,則禮絕人區,靈化幽顯,則事出天外。是以諸佛降祥之域,先聖流美之墟,略舉遺靈,粗申記注。境路盤紆,疆埸回互,行次即書,不存編比。故諸印度無分境壤,散書國末,略指封域。書行者,親遊踐也;舉至者,傳聞記也。或直書其事,或曲暢其文。優而柔之,推而述之,務從實錄,進誠皇極。二十年秋七月,絕筆殺青。文成油素,塵黷聖鑑,詎稱天規?然則冒遠窮遐,實資朝化;懷奇纂異,誠賴皇靈。逐日八荒,匪專夸父之力;鑿空千里,徒聞博望之功?鷲山徙於中州,鹿苑掩於外囿,想千載如目擊,覽萬里若躬遊,敻古之所不聞,前載之所未記。至德燾覆,殊俗來王,淳風遐扇,幽荒無外。庶斯地誌,補闕《山經》,頌左史之書事,備職方之遍舉。

《大唐西域記》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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