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2月12日，華夏大地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在此前，也就是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了，但僅僅三年後，“總統”袁世凱宣佈接受帝位，推翻共和，建立“中華帝國”。

於是，在1916年，“中華帝國”正式取代中華民國，“洪憲元年”也取代了民國五年。總統袁世凱，也變成了皇帝袁世凱。

和歷代漢人王朝建立初始一樣，袁世凱登基時身上穿的服飾也是袞冕服。但是，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袁世凱身上所穿的袞冕服，與中國古代其他漢人王朝相比，簡直是土得掉渣。

那麼，它到底哪裡土呢？今天我就結合明朝的袞冕，從服飾的角度，同大家聊一聊袁世凱的"鬧劇"。

"皇帝"身穿袞冕，軍人身穿軍裝：傳統與"現代"的雜糅造就了一場短暫的鬧劇

1915年12月23日，中華帝國的"皇帝"袁世凱在天壇舉行祭天儀式。這意味著，一個"全新"的漢人王朝即將誕生。

這距離公元1368年的朱元璋祭天登基，已經過去了大約550年。按照慣例，袁世凱也和朱元璋一樣，穿上了新設計的袞冕服，走向了祭天地點。

根據漢人王朝的傳統，祭天這樣的重大儀式，尤其是在這種還帶有開國意味的重大場合，是必須穿袞冕服的。

袁世凱在天壇祭天

於是在這一天，一批軍人身穿軍裝，"皇帝"身穿袞冕，文臣們也戴上了"進賢冠"，同"皇帝一起"參加演出。

這是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雜糅：一方面，西方式的軍裝，與中國式的傳統服飾，相形見絀；另一方面，大臣們頭上戴的"進賢冠"，身上穿的"袞冕"，和"皇帝"似乎撞了衫，這同樣也是史無前例的。

身穿“袞冕”的大臣

對這位新皇帝來說，穿上不恰當的衣服其實也是常態。

早些年，他還是大清國的子民。那時候的他身穿大清國的軟布甲，不管是在朝鮮，還是在北洋，似乎也都照樣英姿颯爽，虎虎生威。

身穿滿清戎裝的袁世凱

但時過境遷，大清國也進行了一系列改革。他先是創立了新軍，拖著辮子穿上了西式的軍裝。

在後來，辛亥革命的一聲槍響，既給他抹掉了辮子，又給他送來了"總統"的職位。於是，剃著板寸頭，穿著馬靴，佩戴勳章，一身戎裝，儼然一副東方脾斯麥的既視感。

身穿民國戎裝的袁世凱

再往後，總統已經無法滿足他的虛榮心，實事"逼著"他更進一步，成為了一個全新的漢人"王朝"的皇帝。

於是他再一次換掉身上的服飾，穿上了每一個漢人都夢寐以求的袞冕服，威風凜凜地走向了天壇，宣告自己的時代的來臨。

也許在他看來，這是時隔五百多年，漢人王朝的再一起興起。同時，這也是時隔五百多年，中華衣冠的再一次復興。然而，在這背後，旁觀者們看到的卻是一出鬧劇。

天壇祭天

為什麼說是鬧劇呢？

我們不談政治，也不談事實，僅僅從服飾上來看，袁世凱所穿的袞冕服就有問題。

作為一名軍人，這顯然是他這樣的大老粗所難以預料的；但作為一名新晉的"皇帝"，他的自信，在現在看來反而有點可笑。

老袁身邊的文人是真沒文化還是假沒文化？首先這套袞冕服的帽子就有很大問題

袁世凱稱帝之前，他身邊的文人主要包括六個：楊度、孫毓筠、嚴復、李燮和、胡瑛、劉師培。這六個人被稱為"籌安會六君子"，正是在他們的慫恿和籌備下，袁世凱才鼓起勇氣走向了紫禁城的龍椅。

身穿“袞冕”的楊度

但是，實際上袁世凱的這身行頭，光是帽子就已經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了。

我之前在很多篇文章中說過，在清朝以前，不論是皇帝的帽子，還是大臣們 的烏紗帽，亦或是民間的帽子，一般都沒有帽正。

但是袁世凱的帽子，有一個花型的帽正：

旒冕上有帽正

當然了，你可以說它不是帽正，因為確實歷代漢人王朝的旒冕上，也都有一個類似於帽正的東西。

但是，問題是，其他朝代旒冕上的那個"圈圈"都是介於方形和橢圓之間，比如萬曆皇帝的這幅袞冕服畫像，它的帽子上就有這樣的裝飾品：

萬曆皇帝袞冕服畫像

這種裝飾品叫做金池。

宋朝皇帝的"旒冕"——通天冠——上面，也有一個類似的裝飾品。

比如宋神宗年輕時有一幅頭戴遠遊冠（太子所戴的"通天冠"叫遠遊冠"）的畫像。在這幅畫像裡，宋神宗頭上戴的遠遊冠上面就有一個接近於方形的裝飾品：

宋神宗當太子時的畫像

但這其實也不是帽正。

在皇帝的旒冕上，這種東西叫做山額。不論是金池還是山額，主要是用於體現皇權尊貴和天下一統的，並非是像帽正那麼為了保證帽子不戴外。

所以，袁世凱在這裡所戴的帽子顯然是有問題的。也許它有特殊的內涵，但是，從漢家衣冠的古禮角度來看，這種創新就是錯的。

此外，他的旒冕上少"旒"，即少了象徵皇權的12穿珠子。

九旒冕

所以，我真懷疑袁世凱是被楊度這些人給耍了。象徵皇權的12穿珠子都沒有了，那還叫什麼皇帝呢？

更何況，此時袁世凱已經貴為皇帝，但身邊的文臣們竟然穿著和他一樣的衣服。這些文人們要麼是真的不懂袞冕服，要麼就是故意"戲弄"了袁世凱。

和明朝皇帝的袞服相比，袁世凱的袞服實在有點四不像

明朝皇帝所穿的龍袍，一般也叫袞服。袞服加上旒冕，統稱為袞冕服。

歷朝歷代的袞冕服稍有區別，但總體上是保持一致的。比如，在唐朝著名畫家閻立本所畫的《歷代帝王圖》當中，唐朝以前的皇帝們都穿著這樣的袞冕：

《歷代帝王圖》

大家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這些皇帝的袞冕服上，肩上都有一個白色圓圈。

其實在肩膀的另一邊，也有一個同樣的圓圈，只不過是紅色的。紅色的代表著太陽，白色的代表著月亮。

比如，同樣在萬曆皇帝的袞冕服畫像當中，我們就能將袖子上的"日月"圖案看得非常清楚：

萬曆皇帝袞冕服畫像

同樣，大家請注意，不論是在《歷代帝王圖》當中，還是萬曆皇帝袞冕服畫像當中，皇帝們袞冕服裙子正中間都有一塊紅色的布從腰間一直拖到腳邊。

這種紫紅色的布料叫做敝膝：

紅色的布叫做敝膝

翻譯成白話文，敝膝就是"遮蔽膝蓋"的意思。這種東西，一般是紫紅色的。

幾千年來，不論是哪一個漢人皇帝登基，只要穿上袞冕，必然有敝膝。但比較有意思的是，袁世凱沒有：

袁世凱腰上只繫了一個很土的帶子

他的袞冕上既沒有日月，也沒有敝膝。

那他所穿的這套行頭，到底有沒有什麼依據呢？

其實也是有依據的，這種"團龍服"參考了明朝皇帝的服飾：

明朝皇帝畫像

即左肩一團龍紋，右肩一團龍紋。胸口一團龍紋，裙子上兩團龍紋。相比之下，袁世凱的龍袍團龍紋少了很多。而且明朝正式的龍袍是圓領，袁世凱的是交領。

所以，從設計上來看，似乎也更像是清朝的團龍龍袍：

清朝的團龍龍袍

只不過，清朝是馬褂式的直領，而袁世凱的龍袍是交領。

如果說明朝龍袍是中華衣冠的正統的話，那袁世凱的袞冕服，倒像是某寶上買來的山寨貨一樣。

甚至，某寶上的山寨貨，似乎也比他的來的好看：

某寶上的袞冕服

袁世凱的袞冕服似乎介於明清之間，但又有點四不像——既不像明，也不像清，最後搞得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反而覺得袁世凱的這套袞冕服如同他本人的經歷和心境一樣，時刻處於糾結狀態之中。

作為漢人，他希望成為新帝國的皇帝，再現中華民族的皇權傳統；但作為大清子民，他始終難以擺脫清朝文化的影響；作為民國的總統，他身上似乎又多了一些近現代人的革新精神。

他是迷一樣的人物，正如他身上穿著一套迷一樣的袞冕服。

影視劇中的袁世凱

鬧劇的根源：從明到清，從清到民國，大趨勢已經逆轉不了了

明清易代是中華大地上發生的一件特別倉促的怪事。在當時，許多人都沒有想到堂堂大明王朝，竟然在一天之內突然滅亡了。

緊接著，在一年之後，南明小朝廷也宣告覆滅，之後明朝皇室血統又經歷了長期的流亡生涯，到最後夢想終宣告破滅。

從大清到中華民國也同樣來得很突然。辛亥革命一聲槍響，突然給中國人送來了民國。

如果這些都是趨勢的話，那隻能說，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大趨勢是逆轉不了的。吳三桂逆轉不了，袁世凱照樣也逆轉不了。

坐在龍椅上的袁世凱

所以，袁世凱的悲劇，正如前面所說，和他身上的袞冕服極度相似。

洋不洋，中不中，明不明，清不清。

在每一次賭博當中，他都賭對了。但是這最後一次賭博，他賭輸了。

而且，這一次他是滿盤皆輸。輸掉了所有的運氣，同時也輸掉了後代中國人眼中的好感。

1916年6月6日，袁世凱在國人的唾棄中痛苦去世。他生前花了60萬大洋打造的龍袍，終未能當著全體國人的面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