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中，创世神盘古死后化身为山川万物，用他的自我牺牲为中国神话蒙上了一层崇高与悲壮，也引领中国文化走向不断追求道德修养的精神提升之路。

与中国神话相比，希腊神话却体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希腊神话中的 3 万多个神归根溯源都是亲戚，却总是吵吵闹闹地一再上演“相爱相杀”活剧。如果说中国的神个个都是凡人的表率，那么希腊的众神就都只是凡人——有时甚至更恶劣。这就是希腊神话“人神同性”的特点。古希腊人想象出的众神不仅分享了人类的样貌，也分享了人类的性格与弱点。

神话是人类文明在童年期的作品。马克思曾说过：“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古希腊是人类最美好的童年。”如果说中国神话以其高度伦理化的特征，体现了古代中国是马克思所说的“早熟的儿童”，那些吵吵嚷嚷的希腊众神恰恰体现出“正常的儿童”的所思、所感。深入了解他们，恰恰可以触摸到“美好童年”该有的样貌。

每个人长到一定岁数，自我意识开始出现，往往会提出一个哲学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同样，当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人类也会提出这个关乎人类与宇宙本体的问题：我们是谁？世界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人类又是从哪里来的？

古老的神话，就是当时的人们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

▲乔凡尼·兰弗朗科《众神之宴》（部分）

【1624-1625 年 湿壁画 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

中国人的解答是：人类是女娲捏出来的，世界是从一团混沌中由盘古劈出来的。

希腊人的解答其实与中国人非常相似。希腊神话认为，在有天地之前，世界就是一个无边无际、一无所有的虚空景象。这种景象被中国人称为“混沌”，“混沌”这个词对应的英文是chaos，发音很像“卡俄斯”。

事实上，chaos 源于希腊语中的khaos， 这个词在拉丁语中拼写变为chaos，由拉丁语进入法语，又由法语进入英语，才形成了现在的chaos。chaos 在希腊神话中就是一个神，它代表着宇宙形成之前的那一团模糊。这是希腊神话中最古老的神，它没有形体、没有面目，它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神。

中国的《庄子》中有一则故事：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

故事是说，南海之神倏、北海之神忽与中央神混沌是好朋友。倏、忽觉得混沌平时对他们不错，想报答他一下，便商量说：“人人都有眼耳口鼻，可是混沌没有，我们就给他凿出七窍来报答他吧。”于是，两个大神一起给混沌做面部整容，每天凿一窍，凿了七天。七窍都凿出来了，病人混沌却死了。有了七窍的混沌就再也不是混沌，当然，混沌死了。

希腊神话中的混沌，也该是个没有七窍的神。

那么，希腊神话中的创世神卡俄斯该是什么样子的呢？长久以来，几乎没有画家、雕塑家去创造它的形象——难度实在太高，与其说是考验绘画技巧，不如说是挑战画家的想象力。但在19 世纪后期，一位俄罗斯画家却创作了一幅卡俄斯的“肖像画”。

《卡俄斯》

▲伊万·艾瓦佐夫斯基 《卡俄斯》

【1841 年 布面油画，108cm×73cm，威尼斯亚美尼亚天主教修道院 】

画面展现的仿佛是一片翻腾着波浪的漆黑海面，海面上浓云密布。这大团大团的黑，也许就是宇宙创立前的昏暗，而那翻腾着的海浪，似乎象征着这个世界不安的灵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即将突破这团黑暗。仔细端详浓黑的乌云，那形状像一个张开双臂的黑色巨人。而巨人上方的那片灿烂的金光，又仿佛是另一个金灿灿的天神，站立在黑暗的巨人之上。光明与黑暗，似乎都将喷薄而出。这就是画家对创世之初的卡俄斯的想象。

一直以来，艾瓦佐夫斯基以风景画名声卓著，其代表作《九级浪》现在被俄罗斯博物馆收藏。他一生创作了约6000 件作品，其中很多是以大海为主题的。他特别擅长描绘汹涌的海浪，尤其善于捕捉阳光下海浪透明、绚烂的美。也是，当年的古希腊人也是因为大海的汹涌澎湃与光影晦明，才产生了世界始于卡俄斯的神话。

希腊众神的谱系，从卡俄斯开始徐徐生长。

在中国神话中，一片混沌中产生了最初的大神盘古，盘古开天辟地，世界由此开始。在希腊神话中，一片混沌中——也就是在卡俄斯内部——一口气诞生了五位大神。他们是希腊神话中最早的一代神祇，是希腊神话中真正的五大创世神。

老大大地女神盖亚，她常常被人称为大地之母。

老二深渊之神塔尔塔洛斯。他是一道无尽的深渊，无论是人还是神，沉沦其中的都再难以走

出，所以他是人死后灵魂的归所。后来，他就成了希腊文化中“ 地狱”的代名词。

老三厄瑞波斯，他出生在塔尔塔洛斯之上、盖亚之下，也就是大地和地狱深渊之间，所以他

代表着大地和冥界之间的黑暗。古希腊人认为，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死亡之后，灵魂要穿过这片黑

暗——厄瑞波斯——到达冥府，成为死亡国度的子民。

老四尼克斯是黑夜女神，所以她常常身穿黑衣，住在黑云缭绕的冥界。

希腊神话传说，黑夜女神尼克斯每到晚上就离开冥府，驾驶着战车飞上天空，把夜之浓黑播撒到整个大地上。每一个睡着的人，都被她俘获。

卡俄斯所生的第五个孩子名叫厄洛斯，他是最原始的爱神，他所代表的原始性爱可以为世界带来生育、繁殖。对于古人而言，种族生存的压力都反映在对原始爱神的崇拜上，所以，直到古罗马的早期，厄洛斯都是一位能力超凡的大神。在突尼斯国家博物馆中，收藏着一幅公元4 世纪的马赛克绘画。画面中，那位在古代“F1 比赛”中获胜的“赛车手”正激动地向上天呼喊：“厄洛斯，全靠你的恩典！”（Eros,All by Your Grace ！）可是，后来这位古老的爱神慢慢演变成另一个我们熟悉的希腊神形象——小爱神丘比特。这一下子，厄洛斯的辈分至少跌了3~5 辈……

《胜出者感谢厄洛斯》 公元4 世纪初 马赛克作品 突尼斯国家博物馆

有了大地、地狱、黑夜、繁殖，这个世界几乎可以开始运转了——只差一个天空。

卡俄斯的女儿们都继承了它的一项能力——无性繁殖。

随着世界的逐渐成形，大地女神盖亚独自生了众多神仙，包括天神乌拉诺斯、海神彭透斯、山神乌瑞亚。其中，天神乌拉诺斯是从大地母亲盖亚的指端诞生的（就像天空飘浮在大地的上方一样），成了希腊神话中的第一代神王。

世界万物，无不诞生在天地之间。希腊神话中，天神乌拉诺斯的出现也改变了大地女神的生育特点。她与乌拉诺斯结合生了六男六女，这12 个神个头大、能力强，被合称为十二泰坦。 泰坦在英文中写作Titan，有着巨大、强大的象征寓意。所以，那艘历史闻名的巨大游轮被命名为“Titanic”，寓意“像泰坦那样强大”，它的发音就是“泰坦尼克”。可惜，当时给这艘游轮起名的人忘记了，绝大多数泰坦神后来都被打入了深渊。

乌拉诺斯沉迷于制造孩子，以至于觉得那些已经生出来的孩子们妨碍了自己与妻子继续制造孩子，所以他总是把孩子重新塞回盖亚体内。这让盖亚很难受，终于有一天，她对孩子们说：“谁愿意帮我反抗你们的父亲？”绝大多数的“孩子们”都不敢吭声，只有最小的儿子克洛诺斯答应帮助母亲。盖亚便用黑燧石打造了一把弯刀，把它交给了克洛诺斯。

《胜利女神、乌拉诺斯、克洛诺斯与盖亚》

▲朱利奥·罗马诺 《胜利女神、乌拉诺斯、克洛诺斯与盖亚》

【1532-1534 年 纸上铅笔、墨水和粉笔 37.5cm×31.8cm 洛杉矶保罗·盖蒂艺术中心】

这幅画把盖亚画得非常凄苦，仿佛真的不堪忍受了，才把致命的弯刀交给了儿子。克洛诺斯手持弯刀，尚未行凶。不过，他的目光向下，似乎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对抗父亲——请注意手持弯刀的克洛诺斯视线对准的方向！

没错，克洛诺斯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地解决父亲无休止纠缠母亲又让母亲“憋着”不能生孩子的问题。趁父亲不注意，他抓到机会把父亲阉割了。这个画面，罗马诺没好意思画出来，他的同乡瓦萨里却毫不客气。

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乔尔乔·瓦萨里画出了这个血腥的场面。（乔尔乔·瓦萨里 《克洛诺斯阉割其父乌拉诺斯》16 世纪中期，木板油画，收藏于佛罗伦萨韦奇奥宫，感兴趣可自行搜索）在这幅画里，克洛诺斯用的是一个有着长长木柄的弯刀，仿佛在为父亲做着外科手术，而他的身旁众多兄弟姐妹正在惊恐地四散奔逃。

画面的构图很有意思，动手的克洛诺斯恰恰是背对观者的，那11 个惊恐万分的兄弟姐妹却各具表情。画家仿佛在那最戏剧性的一瞬中捕捉到了每个人的性格、心态，这也正是达·芬奇运用在《最后的晚餐》中的手法。在瓦萨里的这幅画中，乌拉诺斯的子女们都只想逃离，没有一个护卫父亲，这也隐射着贵族之家内讧不断、亲情淡薄。

被儿子暗算的乌拉诺斯轰然与盖亚分离，从此成为高悬大地之上的天空，他本人也成为第一代神王。后来，西方人用“乌拉诺斯”命名了一颗星星，中国人便凭其地位和职能将它翻译为天王星。从文化角度看，乌拉诺斯与盖亚的这次永久分离有着“绝天地通”的意义：从此，高高在上的天神只能关注着人间，却再不能介入人间的纷争，这象征着古希腊文化从神传文化向人本文化的转变。

同母异父的兄弟——妖怪的祖先提丰

除了与天神乌拉诺斯一起生了众多神仙之外，盖亚还与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海神彭透斯一起，生了五个孩子，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海。此外，她还和弟弟塔尔塔洛斯生下了小儿子提丰。提丰是一个长着一对翅膀、一百个蛇头、会喷火的怪物，是希腊神话中的万妖之王。后来，它与妻子一起生下了很多怪兽，每天啄普罗米修斯的鹰就是其中之一。

此外，提丰的孩子中还有看守地狱的恶狗克尔波洛斯、九头蛇海德拉、总爱给别人出谜语的斯芬克斯——个个都大名鼎鼎。

堂兄弟还是表兄弟——冥河摆渡人卡戎

希腊神话中，充满了兄弟姐妹之间的结合。卡俄斯的儿女中，不仅盖亚和弟弟塔尔塔洛斯结合生子，另外两位，老三黑暗之神厄瑞波斯与妹妹黑夜女神尼克斯也结成了黑暗的一对，他们生了三位重要的神：太空之神埃忒尔、白昼之神赫莫拉和卡戎。

不得不感叹一下古希腊人表现出的科学素养。当代人把大气层以内的天空称为天空，大气层以外的称为太空。古希腊早已通过神明分清了两者的区别：他们不但没有被混为一谈（只是堂兄弟的关系），而且，太空是黑暗之神和黑夜女神的孩子，那当然是一片漆黑啊……

在这三个神中，最为人熟悉的是小儿子卡戎，因为他在叔叔/ 舅舅塔尔塔洛斯那里找了份工作：冥河的摆渡人。希腊神话传说，人间与深渊之间有一条黑暗的冥河，卡戎就是这条河上的艄公。凡是要渡冥河的灵魂，都要贿赂他，给他一枚钱币，他才会让你平平安安地渡过河，否则，他会把死者的灵魂扔进冥河，让他们受尽痛苦后自行漂到地狱中。所以，古希腊有个传统，死者的亲人们要在尸体的眼睛上放两枚银币，以作平安抵达地狱的渡河钱。

因为卡戎和地狱这种工作关系，所以天文学界把冥王星的卫星取名为卡戎。

《但丁之舟》

▲欧仁·德拉克洛瓦《但丁之舟》（部分）

【1822 年 布面油画，189cm×241cm 巴黎卢浮宫】

引发神界二战的表姐

黑夜女神尼克斯独自生了许多神，其中一个叫

（下图截取自《珀琉斯与忒提斯的婚礼》和《珀琉斯和忒提斯的婚礼上神明们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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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众神的样子》插图

延伸阅读：

《众神的样子 希腊神话与西方艺术》 江逐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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