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嵯耶觀音銅鎏金像，宋大理國。
【壹】
一個念想，一直糾結了很久，從起初因哀傷而生起的熱情，最終還是因哀傷而釋然。
生長在大理，面對蒼山洱海之間的三塔，遊走在香菸寂寥的白族村落的小寺，以及從出生開始就聽到白族老者的喃喃誦經聲，對我來說，一切都是神秘和熟悉的，對佛教的信仰從孃胎裡開始就流淌在我的血脈裡，以至在成人以後，成為佛陀的追隨者，在佛陀指出的覺悟道路上坎坷前行，飽嘗艱辛，卻義無反顧。
學術界將傳播在大理地區的佛教稱為“白密”，也稱“阿吒力”教，在佛學研究上，有“北敦煌，南大理”之稱。“白密”融合了印度密宗，漢傳唐密，藏傳密宗和本土文化的一隻獨特的佛教流派，在南詔大理國時期達到鼎盛，尤其是大理國時期，佛教成為國教，據史載：從大義寧國王楊幹貞被廢為僧開始，大理國先後有十王出家為僧，臣民出家無數，成就者非常之多。
白密從大理地區納入中央王朝統治後，開始衰落，經過數百年的擠壓和禁止，目前已經極其衰微，只有在劍川、洱源、鶴慶等邊地白族村落裡還有著零星的傳承，但已經面目不清，雜糅了諸多外道的經典和儀軌，在形式上還有些“白密”的影子，內證層面的修持已經徹底失傳。
除了那些目前還在山村裡慘淡經營的白族老經師們的孤獨身影，我們只能在三塔、一塔、昆明東西寺塔、地藏寺經幢以及保存在博物館裡的南詔大理國抄經、《南詔中興畫卷》、《大理國梵像卷》裡去感受昔日的輝煌燦爛。
白密，以大日如來和觀音菩薩為本尊，有著完美的修行儀軌和次第。尤其是觀音菩薩，深受白族人的膜拜，觀音在大理被稱為阿嵯耶觀音，阿嵯耶是梵語，也稱阿闍黎，是規範師的意思，有佛教研究學者說阿嵯耶屬於蓮花部的本尊。
我不是佛教研究學者，對密宗認識也是極其淺薄，但對佛法深信不疑，學佛三年多，至今還是門外漢，多多少少接觸過，漢傳、藏傳和南傳佛教後，我選擇了迴歸我的母族——白族佛教密宗的學習和修行，當然從理上講，諸法歸一，無二無別，都是從佛陀心中流出的菩提甘露，但從個人的學佛因緣上來，我還是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因此，就有了去尋找阿嵯耶觀音教法的念頭。
牟尼庵住持傳承法師很慈悲，和他談論起這個想法後，他很支持，就開車送我去劍川拜訪一位白族阿吒力經師，並去他住持的寺院劍川石寶山金頂寺朝拜。
【貳】
我在沙溪小鎮一個小村裡見到了趙繡錦經師，他的佛學見解我是不認同的，錯誤百出，文化修養也不高。從他的介紹中得知，他們平時沒有什麼修行功課，只有為亡者超度或者是廟上辦會的時候才唸經，阿吒力經師們一般都有家室，從相關的學者的研究文集中提到，阿吒力有在家僧和出家僧的傳承，趙繡錦經師就是前者，後者的出家僧制度被中央王朝的禁止後，傳承已經斷絕。
經師向我出示了他的袈裟和戒牒，袈裟和漢傳的差不多，沒有嚴格的區別，戒牒很奇怪，用黃紙袋封著，戒文有三百多字，手抄的，內容很很究竟，也有三師證明，分字派，他這輩是“覺”字派，我想這多半是受到漢傳佛教的影響，據經師介紹現在的阿吒力大都是父子傳承，也傳外，這也是環境所迫，因緣使然。
如果從趙經師的佛法修為和知見來看，我是生不起任何信心的，後來他搬出了他們唸經超亡的諸多經書和科儀，我讀了其中的《金剛科》和《瑜珈焰口》，果然暗合諸佛大意，儘管摻雜了諸多道家和鬼神教的內容，但大體上是佛教的原典經文，這些經書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
在經師的經書和談話裡，我找不到半點阿嵯耶觀音和大日如來修行儀軌方面的內容，甚至是大黑天神的儀軌都沒有，只是在一本開科的經文裡找到“南無大聖本主大黑天神”。大黑天神從白密的護法神成了本主，這也是白族文化在面臨強勢文化前的善巧轉變。
後來我又看了他們做法事的相關音像，法師和居士們極其虔誠，誦經敲打一絲不苟，心誠則靈，令人敬重。
經雲：一切作業，悉皆成就。
【叄】
上午，日照山崗，趙經師帶我們去看他管理的寺院，位於石寶山佛頂峰的金頂寺。
從《石寶山小志》記載，原名慈雲寺，初建於明永曆年間，屢毀屢建，文革時寺僧被逐，寺院廢棄。後來有當地巫師入住，化緣重修，記得10年前，我曾經到過金頂寺，常住無僧人，在家人還在寺院養豬，整個院落全是豬糞雞糞，逢人就要求化功德。現在已經沒有養了，經師的母親是巫師，化緣建了一座雪山太子閣，常住金頂寺多年，往生後，當地政府邀請他來管理寺院，還有兩家以看香火跳神的巫師住在廟裡，情形有些雜亂，趙經師接手後，四處募集資金，新塑了佛像，翻蓋了廂房，有稍許的起色，但是寺院飲水非常困難，旁邊有一個水池，是靠天下雨來積攢雨水，很不清潔，剛好在金頂寺下方的靈泉庵接了自來水，原來的靈泉已經廢棄，飲水就到靈泉庵去挑。
說起飲水問題，趙經師非常苦惱，佛頂峰後面有股泉水，如果接到寺院裡來，最低要五六萬的數目，他翻修寺院已經欠了工程隊好幾萬元，只能等寺院開光或者辦廟會收到功德款後再償還，本來計劃在觀音聖誕的時候為新塑的佛像開光，但是因為劍川發生山林大火，撲火死了人，政府就不允許開光，他很無奈，請柬都發出去了，只能一個個電話通知延期。
【肆】
金頂寺和寶相寺一帶常住著一群猴子，據說是恆河猴，因為定期有人投食，猴子們就住了下來。
猴子們很調皮，經常去騷擾寺院，甚至把佛像的手指，寶冠都掰掉，常住們在寺院周邊拉起鐵絲網，防著這群孫大聖的子孫們。
石寶山有好幾座寺院，都沒有出家人，其中石鍾寺是文管所常住，石鍾寺石窟被金庸先生稱為“南天瑰寶”，是白族佛教密宗的代表作，除了佛菩薩造像，還有南詔王室的造像，梵僧造像，以及頗受學術界關注的女性生殖器“阿央白”。這些造像隱沒在山林裡，想象在千年前，白族的工匠們，在這遠離塵囂的野外，鏨子起落，叮叮作響，一座座精美莊嚴的佛像逐漸顯露出來，照破漫漫塵煙。
石窟我去過好幾回，就沒打算去。
離開金頂寺，我們在寶相寺和住持的居士崇樹長老交談，我還記得他，10年前來的時候，他就讓我住了幾天，當時我還在讀大學，他還年輕，現在已經垂垂老矣，不過修行很好，住一座廟三十多年不動，這是需要功夫的。
曾在書上看過，沙溪沙登箐村還有一處石窟群，記得有毗沙門天王的造像，我們就回程去了沙登箐，當我和趙經師登到一處石窟時，我再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正是阿嵯耶觀音菩薩，據說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尊阿嵯耶觀音菩薩的石窟雕像。
我虔誠頂禮，心潮起伏。
千年了，突然的相遇，在漫漫塵煙中顛沛流離，在這荒山野嶺的頂禮，卻是累世累劫具足的福德因緣。
此次的尋訪之行，到此完全滿願。
一切從來無由，歸去無因，皆歸涅槃。
曾寫過的禮讚文，重錄於此：
《南無阿嵯耶觀音菩薩摩訶薩禮讚》
端嚴殊勝大慈身
三世界中蓮花生
阿彌陀佛頂髻坐
珍珠瓔珞金褶裙
結印說法度群迷
電目悲心放光明
降魔建國十八化
妙香佛土第一尊
南無阿嵯耶觀音菩薩摩訶薩
南無阿嵯耶觀音菩薩摩訶薩
南無阿嵯耶觀音菩薩摩訶薩
【文丨林向松先生。作者系立身國學網指導委員會委員、中華文化復興聯合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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