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二)楊廣無節制利用社會資源,有著怎樣的歷史必然性?

第二部分

首先我們要承認,隋煬帝幹了很多勞民傷財的事,但一個皇帝能夠勞民傷財的前提,是國家擁有一套高效的行政系統,方便皇帝調動社會資源。這套行政系統是隋文帝楊堅留下來的遺產。具體來說,隋文帝對行政系統進行了這麼幾項改革。首先,他規定地方官統一由吏部任命,改變了此前地方政府自行任命官員的狀態。其次,他將原來的州、郡、縣三級行政機構精簡為州、縣兩級,大大節省了行政開支,提高了效率。同時,他還規定各州每年要向中央推薦三名人才,充實官僚隊伍。這些改革的宗旨,是將行政權收歸中央,加強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所以,隋煬帝上臺的時候,能夠很方便地調動全國各地的資源。他難以抑制自己建功立業的慾望,這使他成就了偉業,也使他成了“暴君”。

《隋煬帝》(二)楊廣無節制利用社會資源,有著怎樣的歷史必然性?

我們再來看這樣一個問題,隋煬帝那些勞民傷財的舉動,真的純屬瞎折騰嗎?說起隋煬帝,我們很多人都會想到大運河。請注意,隋朝修的這條大運河,並不是後來元朝修的那條京杭大運河。京杭大運河主要是服務北京,從南方為北京運輸物資。隋朝大運河服務的對象是洛陽,洛陽才是隋朝大運河的重心。從地圖上看,這條大運河北起涿郡,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地區,南到餘杭,也就是今天的杭州地區。但它並不是一條直線,中間特意向西拐了個彎,一直通到洛陽。所以,隋朝大運河有兩個主要目的:一是溝通南北,二是服務洛陽。而這兩個目的背後,都暗藏著歷史的必然性。

《隋煬帝》(二)楊廣無節制利用社會資源,有著怎樣的歷史必然性?

我們先看“溝通南北”。隋朝建立以前,中國處於南北朝的分裂局面。而在隋朝統一以後,要想將分離數百年之久的南方和北方真正合為一體,是通過進行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達成的。

更何況,興起於北方的隋朝當時對於南方的治理並不算穩固。隋朝剛實現統一不久,南方就爆發了叛亂。在會稽也就是浙江紹興一帶,有一個叫高智慧的人帶頭起兵造反,叛軍達幾萬人之多。隋煬帝派楊素前去鎮壓,才平定了這場叛亂。要想隨時應對可能的叛亂,就要保證向當地運送軍隊和物資的能力。公元605年,隋煬帝下令修建通濟渠,將洛陽與淮河邊上的泗州連接起來,啟動了大運河工程。《隋書》中記載,通濟渠的修建動員了百萬以上的勞工。就在同一年,他又動員十幾萬民工,修建聯通長江和淮河的邗溝。到了608年,隋煬帝下令開始修建大運河中最長的一段,也就是聯通洛陽和涿郡的永濟渠。永濟渠從洛陽出發,向北經過遼闊的華北平原,最終抵達今天的北京附近。這一工程也動員了百萬勞工。《資治通鑑》中甚至記載當時男人已經不夠用了,開始徵調婦女服勞役。兩年後,隋煬帝命令開鑿聯通江都和餘杭的江南河,江都就是揚州,餘杭就是杭州,這使得大運河一直延伸到了長江以南。

隋煬帝前後不過花了五年左右時間,就修成了大運河,使南北連成一氣。這使得江南產糧區的糧食可以供應北方,也使得中央政府的軍隊可以隨時鎮壓叛亂。不過,我剛才說到,大運河並不是一條直線,它特意在中間拐了個彎,通到洛陽。這反映了修建大運河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營造東都。

東都就是洛陽。隋朝的都城叫作大興城,位於漢代長安城的東南部,是隋文帝時期修建的一座新城。後來唐朝繼續在此定都,並改名長安。不過,大興城所在的關中地區人口密度很大,本地產的糧食不夠吃。關中和外界的交通也不太方便,從外地運糧也很費事。而洛陽位於中原,四通八達,物資容易供應。而且隋煬帝認為,關中地區距離中原和南方都有距離,在這裡建都不利於隋朝對全國的控制。

《隋煬帝》(二)楊廣無節制利用社會資源,有著怎樣的歷史必然性?

隋文帝剛去世一個月,隋煬帝的五弟楊諒就在洛陽發動了叛亂。這件事給了隋煬帝很大刺激,他在叛亂平定以後就宣佈準備遷都洛陽,並徵調大量民工進行建設。所以,大運河其實是遷都洛陽的一個配套工程。大運河建成以後,洛陽就成了全國物資的集散中心,隋朝定都在這裡,也有利於加強對全國的控制。這種地緣政治格局一直延續到唐朝,唐朝一直把洛陽作為和長安並立的東都,武則天也曾經乾脆遷都洛陽。而洛陽的政治地位,是靠大運河才得以維持的。

有意思的是,唐朝人對於大運河的評價曾經有過變化。唐朝前期,因為隋朝末年的大亂剛過去不久,唐朝人對大運河以負面評價為主,認為它勞民傷財。而在安史之亂以後,北方經濟遭到破壞,中央政府越來越仰仗來自南方的物資供應,人們對大運河的評價也就逐漸轉向正面了。當時一位著名詩人皮日休甚至寫下了這樣的詩句:“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意思是說,都說隋朝滅亡是因為這條河,可直到今天,南北交通還要依靠它。要是沒有打造龍舟,縱情享樂的事,隋煬帝的功勞可以和治水的大禹相提並論。皮日休對隋煬帝並不算過譽,大運河深刻影響了唐朝的國運。陳寅恪先生指出,黃巢之亂破壞了運河運輸,使中央政府不能及時獲得來自江南地區的物資供應,唐朝政府於是走向了滅亡。可見,隋煬帝修建大運河,是順應大勢,功在千秋。

如果我們再看看大運河的地圖,可能會產生一個疑問:運河溝通了洛陽和江南地區,這個好理解。可隋煬帝為什麼還要勞民傷財,修建一條直通北方的通濟渠,一直延伸到今天的北京附近呢?這就要說到隋煬帝做的另一件大事:遠征高句麗。

高句麗是中國東北地區的一個政權,在公元前4世紀建國,並在公元6世紀達到鼎盛。請注意,高句麗和北方那些遊牧民族不同,它是一箇中央集權的國家,擁有完善的政府組織和強大的常備軍。所以隋朝以來的皇帝們都將它視為心腹大患。隋煬帝為了消滅高句麗,反而把自己給搭上了。他曾經前後三次親征高句麗,結果反而刺激了國內的農民起義和地方官員叛亂,最終導致了隋朝的滅亡。

但是,從大歷史的角度看,隋煬帝的選擇真的錯了嗎?唐朝建立以後,唐太宗李世民也曾親征高句麗,大大消耗了高句麗的國力。唐高宗李治在位時期,聯合朝鮮半島東南部的新羅,終於徹底消滅了高句麗。為什麼隋唐兩代的皇帝們都要對高句麗大打出手呢?因為高句麗已經發展為東亞地區的強權,又緊挨著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對中原王朝構成嚴重的威脅。高句麗之於隋唐王朝,就好比迦太基之於羅馬,後金之於明朝,準噶爾之於清朝,一山不容二虎。即使在高句麗滅亡以後,中原王朝面臨的主要威脅仍然來自東北。契丹人的遼國、女真人的金國,以及滿人的大清國,都是位於東北的政權。可見隋煬帝遠征高句麗並不是個人的心血來潮,而是當時戰略局勢逼迫下的結果。

《隋煬帝》(二)楊廣無節制利用社會資源,有著怎樣的歷史必然性?

總之,隋煬帝無節制地利用社會資源,其實背後暗藏歷史的必然性。隋文帝留給他一個高效的行政系統,使他有機會去完成重大歷史使命。修建大運河,遠征高句麗,都是必須要完成的任務。我們可以說他急於求成,但具體的歷史情境比我們的想象更為複雜,“急於求成”的指責其實是事後諸葛亮。當時南北聯繫並不緊密,南方甚至爆發過叛亂,高句麗的威脅也與日俱增,隋煬帝難免會產生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感覺。理解了當時的局勢,我們對於隋煬帝的認識才會更加真實立體。

隋煬帝諡號中的這個“煬”字,是唐高祖李淵送給他的。“煬”字作為諡號,具有特定含義,比如違背禮法,遠離民眾,違反天意,欺壓百姓,等等。對於隋煬帝的負面評價,凝結在魏徵主持撰寫的《隋書》中。《隋書》中的隋煬帝,基本是一個荒淫無度、揮金如土的敗家子,殘酷冷血的殺人犯,獨斷專行的統治者。總之,是一個集一切惡劣品質於一身的暴君。這種評價一直延續至今,成為我們對於隋煬帝的主流印象。

唐朝對於隋煬帝的負面評價,顯然也帶有政治意圖。請注意,唐高祖李淵也是前面提到的關隴集團成員,他的祖父李虎曾經是關隴集團的“八柱國”之一。唐朝取代隋朝,李家取代楊家,其實是關隴集團內部的第二次火併。對於隋煬帝的否定,有助於樹立唐朝的合法性。而且,魏徵等人列舉隋煬帝的罪狀,也是希望唐太宗能夠吸取隋亡的教訓。太宗也確實吸取了教訓,他對於自己明君形象的塑造,顯然是反隋煬帝之道而行之。隋煬帝獨斷專行,唐太宗就擺出從諫如流的姿態。隋煬帝濫用民力,唐太宗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表示自己愛民如子。以儒家的視角看來,隋煬帝當然是一位暴君。對於隋朝末年的大亂,隋煬帝也要負主要責任。但如果我們能夠深入當時的時代背景,重新看待隋煬帝面臨的重大問題,就會對隋煬帝以及他所屬的時代擁有更深層的認識。

總結

好的,這本書就為你講到這裡。下面總結一下今天的知識點。

第一,隋煬帝被視為“暴君”,是因為他碰到了儒家的兩條高壓線。首先是他獨斷專行,殺死私下提意見的大臣,還建立了一個對自己俯首帖耳的一言堂。隋煬帝的這種做法,其實是為了實現皇帝的個人集權,打擊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的勢力。這件事從隋文帝就開始做了,隋煬帝的做法是對隋文帝的繼承和發展。

第二,隋煬帝碰到的第二條高壓線,是他對於社會資源的無節制利用,具體包括兩件事,修建大運河和遠征高句麗。但這背後其實也有歷史的必然性。隋煬帝能夠充分調動社會資源的前提,是隋文帝留下了一套高效的行政系統。隋煬帝修建大運河,是為了溝通南北和營造東都洛陽,這是鞏固統一的必然要求。他遠征高句麗,是為了消除地緣政治上的威脅,這在當時也是必要的戰略決策。對於隋煬帝“急於求成”的指責往往是一種後見之明,只有回到歷史現場,我們才能深入理解隋煬帝和他所屬的時代。

總之,隋朝是一個承前啟後的時代。為了徹底終結魏晉南北朝的亂世,開創新的時代,皇帝勢必要重建自己的權力,並通過修建大型工程和對外戰爭,去鞏固和保衛新生的大一統帝國。隋煬帝恰好處於這個歷史的關鍵時刻,他的野心和自負,最終使他背上了“暴君”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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