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聖陶:做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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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做了父亲
叶圣陶:做了父亲

我不想躲避,

也沒法躲避。

假若至今還沒有兒女,是不是要與有些人一樣,感到是人生的缺憾,心頭總有這麼一個失望牽縈著呢?

我與妻都說不至於吧。一些人沒有兒女感到缺憾,因為他們認為兒女是他們份所應得的,應得而不得,當然要失望。也許有人說沒有兒女就是沒有給社會盡力,對於種族的綿延沒有盡責任,那是頗為冠冕堂皇的話,是隨後找來給自己解釋的理由,查問到根柢,還是個得不到應得的不滿足之感而已。我們以為人生的權利固有多端,而兒女似乎不在多端之內,所以說不至於。

但是兒女早已出生了,這個設想無從證實。在有了兒女的今日,設想沒有兒女,自然覺得可以不感缺憾;倘若今日真個還沒有兒女,也許會感到非常寂寞,非常惆悵吧。這是說不定的。

教育是專家的事業,這句話近來幾乎成了口號,但是這意義彷彿向來被承認的。然而一為父母就得兼充專家也是事實。非專家的專家擔起教育的責任來,大概走兩條路:一是盡許多不必要的心,結果是“非徒無益,而又害之”;一是給了個“無所有”,本應在兒女的生活中給充實些什麼,可是並沒有把該給充實的付與兒女。

叶圣陶:做了父亲

自家反省,非意識地走的是後一條路。雖然也像一般父親一樣,被一家人用作鎮壓孩子的偶像,在沒法對付時,就“爹爹,你看某某!”這樣喊出來;有時被引動了感情,罵一頓甚至打一頓的事也有;但是收場往往像兩個孩子爭鬧似的,說著“你不那樣,我也就不這樣”的話,其意若曰彼此再別說這些,重複和好了吧。這中間積極的教訓之類是沒有的。

不自命為“名父”的,大多走與我同樣的路。

自家就沒有什麼把握,一切都在學習試驗之中,怎麼能給後一代人預先把立身處世的道理規定好了教給他們呢?

學校,我想也不是與兒女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的。學習一些符號,懂得一些常識,結交若干朋友,度過若干歲月,如是而已。

以前曾經擔過憂慮,因為自家是小學教員出身,知道小學的情形比較清楚,以為像個模樣的小學太少了,兒女達到入學年齡的時候將無處可送。現在兒女三個都進了學校,學校也不見特別好,但是我毫不存勉強遷就的意思。

一定要有理想的小學才把兒女送去,這無異看兒女作特別珍貴特別柔弱的花草,所以要保藏在裝著暖氣管的玻璃花房裡。特別珍貴麼,除了有些國家的華冑貴族,誰也不肯對兒女作這樣的誇大口吻。特別柔弱麼,那又是心所不甘,要抵當得風雨,經歷得霜雪,這才可喜。——我現在作這樣想,自笑以前的憂慮殊屬無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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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世間為生活所限制,連小學都不得進的多得很,他們一樣要挺直身軀立定腳跟做人。學校好壞於人究竟有何等程度的關係呢?——這樣想時,以前的憂慮尤見得我的淺陋了。

我這方面既然給了個“無所有”,學校方面又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這就攔到了角落裡,兒女的生長只有在環境的限制之內,憑他們自己的心思能力去應付一切。這裡所謂環境,包括他們所有遭遇的事和人物,一飲一啄,一貓一狗,父母教師,街市田野,都在裡頭。

做父親的真欲幫助兒女僅有一途,就是誘導他們,讓他們鍛鍊這種心思能力。若去請教專門的教育者,當然,他將說出許多微妙的理論,但是要義大致也不外乎此。

可是,怎樣誘導呢?我就茫然了。雖然知道應該往哪一方向走,但是沒有往前走的實力,只得站在這裡,搓著空空的一雙手,與不曾知道方向的並無兩樣。我很明白,對兒女最抱歉的就是這一點,將來送不送他們進大學倒沒有多大關係。因為適宜的誘導是在他們生命的機械里加添燃料,而送進大學僅是給他們文憑、地位,以便剝削他人而已。(有人說起振興大學教育可以救國,不知如何,我總不甚相信,卻往往想到這樣不體面的結論上去。)

他們應付環境不得其當甚至應付不了的時候,一定會悵然自失,心裡想,如果父親早給點兒幫助,或者不至於這樣無所措吧。這種歸咎,我不想躲避,也沒法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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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兒女也有我的希望。

一句話而已,希望他們勝似我。

所謂人間所謂社會雖然很廣漠,總直覺地希望它有進步。而人是構成人間社會的。如果後代無異前代,那就是站在老地方沒有前進,徒然送去了一代的時光,已屬不妙。或者更甚一點,竟然“一代不如一代”,試問人間社會經得起幾回這樣的七折八扣呢!憑這麼想,我希望兒女必須勝似我。

爬上西湖葛嶺那樣的山就會氣喘,提十斤左右重的東西走一兩里路胳膊就會酸好幾天,我這種身體是完全不行的。我希望他們有強壯的身體。

人家問一句話一時會答不上來,事務當前會十分茫然,不知怎樣處置或判斷,我這種心靈是完全不行的。我希望他們有明澈的心靈。

說到職業,現在乾的是筆墨的事,要說那干係之大,當然可以戴上文化或教育的高帽子,於是彷彿覺得並非無聊,但是能夠像工人農人一樣,拿出一件供人家切實應用的東西來麼?沒有!自家卻使用了人家生產的切實應用的東西,豈非也成了可羞的剝削階級?文化或教育的高帽子只能掩飾醜臉,聊自解嘲而已,別無意義。

這樣想時,更菲薄自己,達於極點。我希望他們與我不一樣:至少要能夠站在人前宣告道,“憑我們的勞力,產生了切實應用的東西,這裡就是!”其時手裡拿的是布匹米麥之類;即使他們中間有一個成為玄學家,也希望他同時鑄成一些齒輪或螺絲釘。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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