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4 高二適書法風格形成淺析(上)

高二適是20世紀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他精通國學,通曉周易,是難得的學術、詩文、書法全才。

1965年,學界爆發了一場有關《蘭亭序》真偽的辯論,史稱“蘭亭論辨”。作為這場論辯的主要參與者之一,高二適撰寫了《蘭亭序的真偽駁議》一文來批駁郭沫若的觀點。當時這篇文章是通過自己的忘年交章士釗轉呈給毛澤東的,章士釗在信中向毛澤東介紹高二適說:

茲有讀者江南高生二適,巍然一碩書也。專攻章草,頗有發明。自作草亦見功力,興酣時並窺得我公筆意,想公將自瀏覽而喜。

這段介紹透露了章士釗對高二適的溢美之詞。所謂“碩書”,可以在柳宗元的文集中找到出處,章士釗在《柳文指要》中將“碩書”解釋為“大書家也”,而“巍然”則有高大雄偉的含義,同時也有名次等級很高的意思,所以“巍然一碩書”就可以看做是“等級很高的大書法家”,雖不乏美譽的成分,但也足見高二適在章士釗心目中的分量。

高二適生於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江蘇東臺縣小甸址鄉,高氏兄弟共五人,高二適排行第二,原名錫璜,後改名為二適,又自號舒鳧老人等。高二適幼年家境並不算十分優渥,也並非世代簪纓的官宦、文墨世家,父親高也東是當地書塾教師,母親高吳氏是時堰鎮木工的女兒。高家雖非大富大貴,但也相當注重子女教育,高二適四歲起即入書塾讀書,到了1915年,12歲的高二適正式進入東臺縣高等小學讀書,兩年後以全城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只不過和民國時期其他接受中西方更高等教育的大儒學者們相比,高二適的學術深造之路卻頗為坎坷。1920年,17歲的高二適因家境貧寒輟學返鄉,在小甸址鄉立達國民學校先後擔任教員、校長職務。值得慶幸的是,在此期間高二適並沒有放棄自我提升,《古詩源》《杜詩鏡銓》等書就是在這段時間讀完的,這一類詩文讀物也為他日後在國學方面取得的成就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整理高二適個人年譜發現,他學習書法的時間並不算早,到了1931年28歲的清明時節,才有高二適臨寫《漢熹平石經》的記錄,並且他為作品題眉:“中郎妙跡無雙。”這也基本奠定了高二適書法的基調。在此後幾年的學書生涯,高二適主要接觸的都是古代碑版石刻,並留下了與臨習碑版相關的心得記錄,例如臨《黃初碑》時說:“學此碑要能稍變其字法,力避方板,須參以石經體。”“庚寅大暑,作他碑未見進,重臨此碑,俾試筆力。斬釘截鐵,妙趣無窮。”《黃初碑》是高二適尤其鍾愛的一件作品,自青年開始就反覆臨摹,甚至每每臨習其他作品不暢時,都會重臨《黃初碑》,藉以參悟筆法,獲取心得。再比如,臨《龍藏寺碑》時說:“龍藏為隋朝上品,餘恆臨之,積三五年不絕。日夕摩挲,其味盎然。”通過這兩則記錄可以發現,高二適對《熹平石經》的印象極其深刻,併產生了諸多心得體會,以至於在臨寫其他碑刻時會用《熹平石經》作為參照。但高二適臨習《龍藏寺碑》卻並不順利,即使多次臨習仍收效甚微。對比他書風成熟時期的作品來看,可以適當推測出高二適的書風偏於雄渾。《龍藏寺碑》雖然隸書的意味相當明顯,但與《熹平石經》相比仍偏於秀美,高二適的書風顯然偏雄而遠秀,於《龍藏寺碑》一路書風顯然還不夠適應。中年之後,高二適對碑版石刻用功更勤,涉獵範圍也更廣,自然心得感悟也就更加深刻。例如1953年高二適臨習了《石門頌》,他認為:

《石門頌》氣勢深厚,以之練筆力,便擬天骨開展,騰孥跳擲,有不可向邇之概。日夕揣摩,其樂無既……

從這則記錄中可以看出,高二適臨碑,並不只是單純地學這一件碑版作品而已,而是希望通過學習這些碑版名品來鍛鍊筆力,他對於書法的思考顯然不僅僅流於臨摹的層面。

高二適的書法以碑版石刻為根基,兼以參悟帖學。他的帖學書法主要學習的是二王一路,梳理高二適年表可以發現關於他學習帖學的記錄最早是在1947年44歲的時候,臨《聖教序》後感慨道:“日臨一通,意甚愜也。”這裡面需要注意一點,高二適學二王書法,學的並不是墨跡,主要仍是碑版石刻,這不僅是受到了客觀條件的限制,比如民國時期的印刷、出版技術遠不及當代發達,但這其中勢必也有書家自身的選擇,高二適的帖學書法來源主要是碑版行書,這種師學源頭的差異,其實已經決定日後書風的差異,特別是中年以後,這種差異就更加凸顯出來。1953年高二適臨《李貞武碑》,對這件作品產生了深刻的感悟並多次記錄:

予篤嗜唐太宗、高宗父子書,顧久不得佳,心焉憾之。今夏忽於舊肆獲此,摩挲石墨,益發臨池之興矣。

此碑結體瘦勁,久寫有益,見清剛之氣生於毫端,其高妙大為獨步雲。

《貞武》挺秀,逾於《萬年》。

從這幾則記錄中可以發現,高二適推崇的行書書法並非是二王一路清勁妍美的書風,而是唐太宗、唐高宗一路的碑版行書。

高二適書法風格形成淺析(上)

高二適書法風格形成淺析(上)

高二適致熙祖、作楷信札

《致熙祖、作楷信札》藏於求雨山高二適紀念館,這件作品雖然是一幅行書信札,但從中既可以看出高二適學二王的痕跡,同時也可以看出明顯的碑版痕跡,全作釋文為:

熙祖、作楷均覽:昨見楷草書甚壯,我意創未消不可再寫,學字有無限光陰在,何取忙於一時耶?繼海同志便面今郵上,望轉致之。捲紙可大書特書,我也希得少許。能同來尤盼,手指創止痛否?注意常請醫診治,餘不一一。適。十一月一日。

整幅信札行距開闊疏朗,字距相對較為緊湊,每行雖然不過五六個字,但卻通過每個單字的左右位移,形成了行軸心線的劇烈擺動,這是典型的二王書法章法風格。在字形結構方面,這幅作品的單字字形偏於修長,如第4行“學”字、第6行“耶”字等,整幅作品的單字多呈現出這種左低右高的態勢,配合行軸心線的擺動更顯得靈活生動。無論是章法佈局,還是單字字形結構安排,這些無一不是傳自二王法乳。但是,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這幅作品整體看來每一行第一個字基本都在一個水平面上,這就使得整體在觀感上顯得整飭有度,並且從用筆的角度來看,整幅作品多用中鋒而少用側鋒。如果說第4行的“學”字尚有二王意韻的話,那麼第9行與第10行的“捲紙可大書特”幾個字,則全然是中鋒用筆,筆畫粗細較為勻一,牽絲連線的處理雖然存在,但是和普通筆畫在視覺上已經沒有特別大的區別。特別是經由墨色的濃淡枯潤變化,使得全篇文字每四五個字形成一個小的單元,尤其是第6行的“耶”字、第11行的“希”字、最後一行的“一”字,這幾個字最後一筆近乎乾涸枯燥的淡墨幹筆,順勢而下,並不在意垂腳的筆法,筆畫扁平而自然,分明是全然出於己意,可以看做是整幅作品的點睛之筆。而這就自然而然地使得這幅作品從書寫觀感上讓人覺得樸拙有餘而妍美不足,這自然是“碑學”的路數。高二適不學帖而學碑,即使是學二王也選擇更貼近碑的一路風格,這一點在他中年時期表現得尤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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