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愙齋書法」樑巘的書法藝術

梁巘(1727—1785),字文山、聞山,號松齋、斷硯主人、六松居士,安徽亳州人。雍正五年(1727)出生於亳州夏侯巷祖宅。乾隆九年(1744)隨長兄梁峰遊學於南京鐘山書院,乾隆二十七年(1762)中舉。乾隆二十八年(1763)任北京鹹安宮教習,乾隆三十四年(1769)教習期滿任湖北省巴東縣知縣。乾隆三十五年(1770)“丁父憂”回籍。乾隆三十六年(1771)課徒壽州循理書院,乾隆三十九年(1774)任循理書院院長。乾隆五十年(1785)去世,享年五十九歲。

梁巘早得書名,在鐘山書院遊學時,即以書“小棲霞”額而得兩江總督尹繼善賞識。任鹹安宮教習時,因善書而留下“南梁北孔”“南北二梁”“三梁一王”之傳說。

梁巘在壽州的十餘年,肆力於書,“楷宗晉唐,草法‘二王’”,可謂遍臨晉唐諸家,於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李邕、張從申、徐浩等用功至深,尤以李邕、張從申為最。又旁涉漢魏六朝碑版,逐步形成出入晉唐、碑帖兼容、中鋒用筆、蒼老勁健的書法風格。

因此,考察梁巘的書法淵源,探尋梁巘的學書之路,分析梁巘的書法風格,明確梁的書法影響,對學習、研究梁的書法藝術,繼承、光大梁的書學精神,促進當代書法的健康發展,大有裨益。


一、少學蘇、米,意氣軒舉——早得書名

梁巘天資聰慧,自幼好學,故而早得書名:“四歲能誦《毛詩》,十二歲畢經史業,善文章,工書。” [1]346這得力於其良好的家庭教育和業師陳學古的精心培養。其 自 言 :“ 吾 少 年 學 蘇 、米,意氣軒舉,多有欺人之概,晚年結構漸密,收束自然 , 往 往 近 趙 , 而 不 知 者以為降格。” [2]104 說明其早年是學蘇軾(1037—1101)、米芾(1051—1108)而得書名的,其所謂的少年是相對於晚年而言,非真正意義上的少年,應該指乾隆三十六年(1771)去壽州之前,梁巘臨《淳化閣帖》冊頁後汪燾的跋語“餘與聞山交最久,所得書皆辛卯以前,蘇、米居多”即是明證。

(一)師法米芾


梁巘《自書論跋》雲:“餘向以學米書得名,然殊不佳。” [2]91 這是晚年夫子自道語,其早年的確以學米芾而得書名。目前筆者所見梁巘最早的作品便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臨米芾《西園雅集圖記》,用筆爽利、點畫動宕,結體緊密、行距舒朗,雖為臨摹,亦體現出紮實的基本功。梁巘時年三十三歲,依然是用軟毫筆:“吾用軟筆七八年,及至京師猶用之。其法以手提管尾,作書極勁健。然太空浮,終屬不沉著,不如用硬筆運以沉著,蒼勁處,皆力透紙背。” [2]104梁巘行書《松竹圖書》對聯是其學米的代表作,深得米芾八面出鋒、沉著痛快之特點,堪稱佳構,應是乾隆二十八年進京後,由軟筆改為硬筆的作品。其所言“向以學米書得名”,應當是此類作品。(圖1)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 梁巘 松竹圖書五言聯 紙本 114cm×27cm×2 私人藏


梁巘對自己早年學米芾並不滿意,認為米書結體太離奇,學不好會墮入惡道,因而告誡學生不要早學米書,要到晚年方可:“後生學書,慎勿早學米字,以其結體太離奇,學之不善,恐其墮入惡道。……不學米字不變化,然須到晚年時方可學。” [2]111 可謂經驗之談。

(二)師法蘇軾


梁巘曾言:“吾嘗臨蘇書,而不學米字,以蘇書之動宕蒼勁,皆有規矩可守,不似米字之率意放蕩也。” [2]91 這句看似矛盾的話,至少說明其自學蘇軾後就不學米芾了,或者說學過蘇軾才發現米芾的問題。朵雲軒藏有梁巘《臨蘇軾〈養生論〉》冊頁,未署年款,當為早年之作,用筆沉穩,點畫蘊藉,結構寬博,行間茂密。(圖2,見封二)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2 梁巘 臨蘇軾《養生論》冊頁(選二) 紙本 朵雲軒藏


梁巘對蘇軾的學習持續到晚年:“餘購《金石錄》數十年不得,乾隆己亥冬遊廣陵,於郃陽秦晉齋處借得。攜歸年餘,欲錄之而未暇也,門人蕭生亦橋(喬)、王生魯庵、許生春林,為餘分抄數月而成……乃為臨東坡《羅池廟享神辭帖》一卷酬之,此則贈亦橋(喬)者也。” [2]128 即乾隆四十五年(1780),還臨蘇軾的《羅池廟帖》贈弟子。王潛剛《清人書評》載:“聞山先生二寸大楷書前後《赤壁賦》,生宣紙,用健毫書,沉著頓挫,意在學蘇,較平日他書專學李括州者不同,可稱傑作。” [3] 說明其在學習李邕的同時,依然學習蘇軾。不僅如此,梁巘還建議將《羅池廟帖》懸於壁間,時時觀摩,以增長筆力:“學書者將蘇長公《羅池廟帖》掛壁間,朝夕觀玩,實實增長筆力。” [2]109 可見其對蘇軾的《羅池廟帖》相當欣賞。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3 梁巘 臨蘇軾《告據》 紙本 202cm×88cm 西泠印社藏


梁巘晚年所臨蘇書,則多以己意為之,不再忠實於原帖,其《臨蘇軾〈告據〉》立軸,兼融多種筆法,楷中有行,行中帶草,雄渾蒼勁,逸氣生動,屬創作性臨寫,為其大幅行草的精品力作。(圖3)

二、入趙淺,入董深——師法董、趙


梁巘乾隆二十八年進京時,書法已相當有名。他自從梅釴(1723—1812)得執筆法,便刻苦學習,認真實踐:“予學書,三十歲後始緣 得其傳……餘學復十餘年,覺有得。” [2]103 一入鹹安宮,享譽四方的翰林院侍讀王文治(1730—1802)便和他研討:“聞山,昔在京師與餘同學為書,餘自滇南歸,聞山書名大振於江淮間。” [4]808 身為景山官學教習的段玉裁(1735—1815)也來請教筆法:“餘乾隆癸未,識聞山于都門,虛心問以筆法。” [5] 蘇、米而外,梁巘更傾心於趙孟(1254—1322)、董其昌(1855—1636),自言:“餘書入趙淺,入董深,然入董而不盡出於董。” [2]91

(一)師法趙孟


餘廿年前學趙松雪書不能似,近學李北海《雲麾碑》,筆稍稍立得住,或以為似趙。蓋松雪初學“二王”,晚年碑版,實脫胎於李。而餘僅襲其貌,不特不能似李,亦豈能真似趙乎?壬寅秋,與張責萬書屏有餘幅,並贅數語,以志吾愧。[2]92-93

這是乾隆四十七年(1782)所言,他已達“人書俱老”之境,才坦言早年學趙“不能似”,即“入趙淺”。而其晚年臨王羲之卻似趙孟頫:“吾臨右軍《吳興帖》,絕似子昂《十札》書。” [2]92 說明其書已“由唐入晉”,可比肩趙孟頫了。安徽博物院藏其行書《鏤管冰壺》對聯,既有趙孟頫的嚴謹端莊、雍容穩健,又有李邕的逸氣生動、通身貫注,的為佳作。(圖4)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4 梁巘 鏤管冰壺七言聯 125.5cm×26.5cm×2 安徽博物院藏


(二)師法董其昌


梁巘好友汪燾跋其臨《淳化閣帖》冊頁雲:“聞山於書無所不窺,其初由香光而入,遂造北海之室。”這說明其學董其昌在李邕之前。其乾隆三十二年(1767)所臨董其昌《成道記碑》立軸,可謂形神兼備,誠如裴景福所言“摹香光楷行,神骨畢肖,人不能辨” [2]1 ,足見其臨帖功夫。(圖5)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5 梁巘 臨董其昌《成道記碑》 紙本 95cm×40.2cm 1767 選自雅昌藝術網


儘管梁巘對董其昌的臨摹“神骨畢肖”,但在創作上卻與董不同,力避其“弱”。阜陽博物館藏其行書《五言詩》立軸,既有董其昌的古淡、巧妙,又有米芾的沉著、爽利,正所謂“入董而不盡出於董”,乃早年佳作。

三、從流溯源,得門而入——師法李邕


隨著學習的深入,交流的廣泛,眼界的提高,梁巘開始探尋自己的學書之路:“米海嶽行法多出自李括州,餘即以米行法臨《雲麾碑》。從流溯源,自是得門而入。” [2]92 他找到了源頭,米芾行書學李邕(675—747),用米芾法學李北海,因為李邕是唐代行書的代表人物,加之梁巘此時所師從的趙孟頫、董其昌也深得李邕之法,正是其所追求和效仿的目標。梁巘乾隆三十四年(1769)《臨李邕〈荊門行〉》冊頁,明顯帶有董其昌、米芾甚至蘇軾的痕跡,特別是董其昌,在章法上尤為凸顯。此時對李邕的學習剛剛開始,並未達到很高的境地。而乾隆四十四年(1779)《臨李邕〈雲麾將軍碑〉》冊頁,則是精品,雖是臨習,卻神完氣足,極具李邕的“逸氣生動”,對李邕的臨習,已爐火純青。(圖6)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6 梁巘 臨李邕《雲麾將軍碑》冊頁 紙本 25.5cm×16cm×24 1779年 選自西泠印社2015年春拍網上圖錄


梁巘也意識到臨摹得過熟,需要換帖:“吾近來臨《雲麾》《麓山》,本頭太多,嫌其近熟。欲臨歐書,恐一時不能成就。” [2]91 張穆(1805—1849)所言“吾家松齋書最多,其臨《思訓碑》(《雲麾碑》)者,亦不下數十冊” [6] 就是例證。

梁巘書寫碑版多用李邕體,乾隆三十六年(1771)所書《重修湯陵碑記》,是目前筆者所見的第一塊碑版,當是在亳州“丁憂”期間所作。已明顯看出是以李邕為本,兼融董其昌的神韻、米芾的勁健和蘇軾的蘊藉,依然是腴潤有餘,遒勁不足。此碑保存完好,現在亳州湯王陵公園內。而書於乾隆四十年(1775)十月的《循理書院碑記》和《重修八蜡廟碑記》均為張佩芳(1732—1793)撰文,已基本擺脫董其昌的清瘦軟弱,逐步走向“劈實勁健”,整體章法協調,行氣一貫,自家面貌業已顯現。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7 梁巘 《玻璃泉記》碑拓本 1781年(選自胡冰編《梁書法》,香港國際炎黃文化出版社2010年版,第128—129頁)


梁巘在壽州書寫的最後一塊碑,是乾隆四十六年(1781)的《玻璃泉記》,為其得意之作:“壽鳳《報恩寺碑》劈實健勁,泗州《玻璃泉記》沉著蒼勁,二碑皆學北海《麓山寺》,故氣魄亦與之相近。” [2]96 此碑不僅“沉著蒼勁”,而且“神氣極旺” [2]97 ,字裡行間皆有其“平生獨往獨來本色” [2]97 。此時,梁巘的書法已達鼎盛,在李邕“逸氣生動” [2]69 的基礎上,融入更多手法,已達出神入化之境。(圖7)

四、由唐入晉,思齊古人——迴歸魏晉梁巘


自言:“學古人書,須得其神骨、魄力、氣格、命脈,勿徒貌似而不深求也。吾輩學書,縱不能駕古人而上之,亦必有一副思齊古人之意見。” [2]111 結合《承晉齋積聞錄》和《評書帖》相關論述,“思齊古人”即“迴歸魏晉”,這是梁巘的書學理想,他通過研究歷代法帖,結合學習實踐找出一條“由唐入晉”的道路:“學書須臨唐碑,到極勁健時,然後歸到晉人則神韻中自俱(有)骨氣,否則一派圓軟,便寫成軟弱字矣。” [2]111 方法就是:“楷宗晉唐,草法‘二王’。” [6]352

(一)楷宗晉唐


梁巘乾隆三十二年(1767)《臨顏真卿〈多寶塔碑〉》冊頁,是筆者所見最早的臨寫唐碑作品。字字嚴謹,筆筆不苟,忠實於原碑,可謂亦步亦趨。此時梁巘在鹹安宮任教習,正熱衷於科舉。但舉進士考中書皆不中,備受打擊,因而更加發奮臨帖。清代科舉相當看重“烏、方、光”的館閣體,而館閣體不外乎“顏底趙面”或“歐底趙面”。為此,梁巘不僅要學趙孟頫,還要學顏真卿(709—785),此冊即是。(圖8)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8 梁巘 臨顏真卿《多寶塔碑》冊頁 紙本 26cm×15.5cm×10 1767 選自雅昌藝術網


柳公權(778—865)也是梁巘“由唐入晉”道路上研習的對象,其乾隆三十八年(1773)臨《玄秘塔碑》冊頁,為筆者所見最早署款循理書院的作品。從筆法上看,以中鋒為主,圓勁遒麗,結構亦忠實於原帖,臨習得很認真。(圖9)同年所書《鹹平寺莊嚴記》,即呈柳體面貌,說明這一年致力於柳。梁巘後來書碑時,亦在其他書體中融入柳法:“吾重書《贈朝議大夫鮑君家傳碑》,間參一二筆柳法,其瘦處卻似徐用錫、蔣湘帆,然為紙筆所困,未得應手,非吾得意書也。” [2]97 這說明他對柳公權相當傾心。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9 梁巘 臨柳公權《玄秘塔碑》冊頁(選二) 紙本 1773 選自雅昌藝術網


唐楷諸家,梁巘最推崇的還是歐陽詢(557—641)。乾隆四十二年(1777)所書《裕備倉記》碑,便一派歐書面目,已從顏、柳轉向歐。(圖10)其對歐陽詢的評價也高於顏真卿和柳公權:“歐書橫筆略輕,顏書橫筆全輕,柳書橫筆重與直同。人不能到而我到之,其力險;人不敢放而我放之,其筆險。歐書凡險筆必力破餘地,而又通體嚴重,安頓照應,不偏不支,故其險也,勁而穩。” [7] 反觀梁巘此碑,確得歐陽詢之險、勁,略失其穩也。梁巘此時尚未達到“人書俱老”之境:“凡事有志竟成,況學書一道,今豈不如古哉?按:《九成宮》《皇甫》《虞恭公》等碑皆晚年書,初歲未必即佳。人苟英年刻勵精進,奚虞難成?要在不自廢耳!” [2]107 可見,其對學書信心滿滿,始終在學習探索中豐富完善自我,亦如其言:“學書忌浮論而無實功。愛而不學知不真,學而不篤得不深。” [2]108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0 梁巘 《裕備倉記碑》拓本 1777年(選自胡冰編《梁書法(續編)》, 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91頁)


梁巘還用心於張從申(生卒年不詳),其乾隆四十五年(1780)《臨張從申〈改修吳延陵季子廟記〉》冊頁,跋文曰:“《書苑》雲:‘從申結字鎮(縝)密,近古未有。弟三人並工書,皆得右軍風規,時人謂之四龍。’今觀其書,良然。臨摹之際,覺蘇文忠亦曾用力於此,不止李西臺也。”梁巘對張氏兄弟大加讚賞,指出蘇軾不只學李建中(945—1013),還學張從申。還對張從申有評論:“原拓《延陵季子碑》,力大筆厚……寫碑版如張從申字,實實站得住。從申兄弟並工書,當時號‘四龍’,然從申書傳而其他不傳者,想不若從申也。” [2]18-19 “力大筆厚”和“實實站得住”是梁巘對張從申的總結,從此冊看,的確如此,可見其用功之深,亦可知其書之“劈實勁健”來自張,故而光緒《亳州志》載:“於李邕、張從申摹仿尤久,幾於神似。” [6]352 (圖11)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1 梁巘 臨張從申《改修吳延陵季子廟記》冊頁(選一) 紙本 25.5cm×32cm 1780 私人藏


徐浩(703—782)也是梁巘的師法對象,對所臨《不空和尚碑》相當自信:“吾在山東時,臨《不空碑》卷子,字頗大,劈實遒勁,若刻刻出,差有唐碑風味,已贈楊蕉亭,自信有‘奔泉抉石’之意,而蕉亭謬讚為駕唐人而上,過矣。” [2]91 可惜未見傳世。

梁巘對徐浩、張從申的學習都是為了彌補李邕的不足,終究還是推崇李邕:“徐季海《不空和尚碑》石有斷處,缺二十餘字。餘向見董文敏公有臨此碑全文,因取添注於旁,文遂無不可讀者。《不空碑》規矩準繩好過張從申,而其硬處還有不及從申者,終是李北海強過諸公也。” [2]21

唐代行書,梁巘認為李邕和顏真卿最佳:“唐行書最好者:李北海《雲麾碑》,顏魯公《座位稿》。李是從王出,顏亦從王出,而另開境界。” [2]70 因為李、顏皆出於王羲之(303—361),學習二者均能“入晉”。梁巘對李邕的學習自不待言,而對顏真卿,不僅盡收其碑帖,還認真臨寫。天津博物館藏有其臨《爭座位稿》立軸,屬創作型臨寫,用筆勁健,結體穩重,兼有“二王”筆意。(圖12)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2 梁巘 臨顏真卿《爭座位稿》 紙本 151cm×55.5cm 天津博物館藏


梁巘在遍臨唐碑之後,發現唐代諸家皆取法王羲之:“王右軍字大小、長短、匾狹,均各還體態,率其自然。至唐人顏、柳、歐、虞,則剪裁其體,直取方格內整齊,而歐得其骨,虞得其圓,褚得其風趣。” [2]62 其晚年自認為結字不夠緊密,不夠圓潤自然,仍然要“迴歸魏晉”,回到王羲之上:“吾今看《蘭亭》《黃庭》字,欲收緊一步,渾其圭角,因從前書碑版,撐扎處甚不慊意也。” [2]92 可謂善學者也。

(二)草法“二王”


梁巘深得李邕之法,對其評價也相當公允:“李北海書全憑氣力,拓開間架。若《蘭亭》《半截碑》,力大無窮,看去卻極靜,此北海所以不及也。然初學必從北海、歐、褚入手,拓開氣力,極足極滿,然後收到《蘭亭》《半截碑》上。” [2]79 儘管李邕與王羲之有差距,卻是“迴歸魏晉”之梯航,可“拓開氣力”,最終還是要回到“二王”上,尤其是行草書。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3 梁巘 於此亦足七言聯 紙本 122cm×28.3cm×2 安徽博物院藏


《聖教序》是王書的“百衲衣”,也是王字的“百寶箱”,梁巘自然首選。其乾隆三十九年(1774)所臨《聖教序》冊頁,運筆蒼勁,結字靈動,可謂察之尚精、擬之貴似。

梁巘晚年,更加傾心於《蘭亭》,將其作為矯正不足、完善自我的標尺:

吾近日嘗喜看《蘭亭》。

吾向嘗臨《蘭亭》,然終不甚解其所以佳,近日臨歐、李既久,方知《蘭亭》之緊,非他書所能及。[2]92

安徽博物院藏有梁巘行書《於此亦足》對聯,乃集《蘭亭》之文字,筆圓意蘊,蒼秀渾厚,深得右軍神韻。(圖13)

王獻之(344—386)也是其學習和研究的對象,梁認為學大令可彌補右軍之不足:“學右軍草書必參大令,以其氣勝也。” [2]108 並言董其昌亦師王獻之:“董思翁書偏側處本王大令《十三行》,圓處本虞世南。” [2]76 可見其學習之深入,研究之透徹。南京博物院藏有梁巘《臨王獻之〈洛神賦〉》冊頁,雖是臨寫,卻融入李邕筆法,遒勁渾厚,逸氣生動。跋尾考證,見解獨到。

梁巘認為智永(生卒年不詳)是王羲之正脈、嫡傳:“書法自右軍後當推智永為第一,觀其《真草千字文》圓勁秀拔,神韻渾然,已得右軍十之八九,所去者正幾希焉。” [2]72 告誡學生:“學草書,必須學智永《千字文》,蓋其字多,偏旁具備也。” [2]110 但《千字文》只有規矩,缺少氣魄,只是過渡,終究還要回到《十七帖》上:“智永《千字文》有規矩,《十七帖》有氣魄,然究竟不如《十七帖》,因較《十七帖》略軟。” [2]62 《十七帖》才是最佳範本。梁巘有臨《唐人雙鉤十七帖》箋本,雖未署年款,但生澀老辣、圓潤遒勁,當為晚年所臨。(圖14)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4 梁巘 臨《唐人雙鉤十七帖》冊頁(選二) 箋本 27cm×34cm×2 選自中國書法名家網


梁巘於草書,不只傾心於《十七帖》,對孫過庭(約646—690)、張旭(約675—759)、懷素(737—?)也是心摹手追。朵雲軒藏有其《臨孫過庭〈書譜〉》冊頁,在孫過庭的基礎上加以己意,中鋒運筆,渾厚朴茂。梁巘在循理書院的十幾年“肆力於書”,精研歷代法書,遍臨晉唐碑帖,所書碑版遍天下。晚年頗為自負,其臨《淳化閣帖》後跋曰:“石如善篆書,餘不能,然亦不可以晉以後書格塵法鑑也。”在肯定鄧石如的同時,也強調自己的書法已“迴歸魏晉”。結合梅鏐跋語“聞山書極縱橫恣肆之觀,爾年來更淵雅雋永,深得晉人風韻”和汪燾跋語“聞山此書運用精嚴,得右軍行草中帶篆隸筆意”看,的確如此。

梁巘臨《淳化閣帖》,汪燾跋曰“乙巳絕筆”,此冊瀟灑流宕,逸氣生動,深得魏晉風流,已達其“思齊古人”之意願。(圖15)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圖15 梁巘 臨《淳化閣帖》冊頁(選一) 紙本 27.5cm×36.6cm 1785 安徽博物院藏


梁巘所書碑版遍天下,居同期書家之冠。自言“已刻者五十三種矣” [2]93 ,寧問禮《湖北巴東縣知縣梁公家傳》言“刻石之多至百種,亦前人所未有” [1]347-348 。晚年“書名大振於江淮間” [4]808 ,更有“無樑不成家” [9] 之美譽。

梁巘在清代中期碑帖嬗變之際,能夠碑帖兼融,倡導學習漢魏六朝碑版,主張“迴歸魏晉”,是清代書法代表人物,是繼趙孟頫、董其昌之後足以頡頏張照的書壇巨擘。在安徽書法史上,又是繼南宋張即之以來,五百年間最有成就的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和書法教育家,和鄧石如一起 ,形成碑帖的兩座高峰,屹立於書壇,光前裕後。

參考文獻

[1]寧問禮.湖北巴東縣知縣梁公家傳[M]//潁州寧氏族譜:卷八.1926.

[2]梁巘.承晉齋積聞錄[M].洪丕謨,點校.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4.

[3]王潛剛.清人書評[M]//崔爾平.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824.

[4]王文治.快雨堂題跋[M]//盧輔聖.中國書畫全書:第10冊.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

[5]段玉裁.經韻樓集·卷十:述筆法[M]//續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43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33.

[6]李放.皇清書史(一):卷十七[M]//周駿富.清代傳記叢刊·藝林類(23).臺北:臺北明文書局,1985:620.

[7]鍾泰,宗能徵.光緒亳州志[M]//中國地方誌集成·安徽府縣誌輯(25).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

[8]梁巘.評書帖[M]//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582.

[9]張之屏.淮南耆舊小傳初編(續)[J].學風,1934,4(2):21.

本欄目圖文摘選自張朝陽《梁巘評傳》,安徽美術出版社2019年8月第1版。

本文選自《書畫世界》雜誌2019年10月號,作者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阜陽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


「愙齋書法」梁巘的書法藝術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