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深讀丨5名麻醉醫生的“生死”30秒:直面確診患者口鼻,若接觸血液有致命危險

半島記者 齊娟

2月27日晚上10點,在給武漢同濟醫院光谷院區一個病區的新冠肺炎重症病人成功實施氣管插管術後,馮偉拖著疲憊的身軀乘坐班車到達9公里外的住處準備休息。本來是十二個小時的班,一個突然危重的病人急需插管,又讓馮偉再一次重新衝進隔離病房內。

慢慢打開患者口腔,含有高濃度病毒的空氣朝馮偉撲來,像他這樣離患者口鼻最近的插管醫生只能身穿三層隔離衣、一層防護服、四層鞋套、四層手套外加護目鏡、玻璃面罩以及一層大頭套,才能儘可能地防止高濃度的病毒侵入身體。

給患者麻醉後,打開患者口腔,用30秒時間迅速插管,這是醫生對患者所有操作中離病毒最近,最危險的步驟。來自青大附院市南院區麻醉科的馮偉和其他4同事,分別是市南院區麻醉科柳國強、嶗山院區麻醉科的唐潤棟以及西海岸院區麻醉科的衣選龍、張孝田,組成武漢插管“敢死隊”中舉足輕重的一部分,與死神賽跑,與病毒抗爭,以最快速度給重症、危重症患者插管,給患者爭取活命機會。

深读丨5名麻醉医生的“生死”30秒:直面确诊患者口鼻,若接触血液有致命危险

左起分別是:柳國強、馮偉、張孝田、唐潤棟、衣選龍

5名麻醉醫生,解決前線“大難題”

2月8日元宵節夜裡,青大附院連夜集合132名醫生和護士出發馳援武漢前線,麻醉科派出5名醫生,分別是馮偉、柳國強、張孝田、唐潤棟和衣選龍。

“來到前線後才發現,其他醫療隊很少有帶麻醉醫生過來的,同濟醫院這個院區的麻醉醫生人手不夠,我們醫院來了5名麻醉醫生,解決了很大問題。”5人中的隊長馮偉告訴半島記者。

青大附院所在支援醫院為武漢同濟醫院光谷院區,目前專門收治新冠肺炎重症和危重症患者。醫院2月9日開始接收病人,分為16個普通病區和1個ICU病區,來自全國17支醫療隊進駐整建制接管,青大附院132人醫療隊接管E1區10樓的一個病區。

因為接收的病人幾乎都是重症和危重症,醫院工作內容的重中之中就是搶救生命、降低死亡率。一些有基礎病、臟器損傷、多臟器損傷的患者,體內血氧濃度變幻莫測,專家們要提前預判患者的發病趨勢以及惡化傾向,在一些重症病人有轉危重症患者趨勢之前,要儘量提前插管。

馳援武漢前,很多醫療隊對武漢同濟醫院的情況以及疫情並不是十分了解,帶了很多呼吸與危重科以及ICU的醫生和護士,但卻很少有麻醉醫生,而同濟醫院光谷院區的大量麻醉醫生也已經分派到其他醫院開展救治,醫院只能整合醫療隊少有的幾名麻醉醫生,組成插管小分隊,為整個醫院的患者提供急救插管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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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死隊”成員柳國強在給患者檢查

就這樣,青島大學附屬醫院馮偉等5名麻醉醫生、上海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3名麻醉醫生、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瑞金醫院2名麻醉醫生、山東大學第二醫院2名麻醉醫生,以及武漢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剩餘6名麻醉醫生,外加2名麻醉科護士,20人組成插管“敢死隊”,青島大學附屬醫院一家醫院佔四分之一,大大緩解了前線因麻醉醫師緊張帶來的問題。之後,同濟醫院組織這些“寶貴的”麻醉醫師進行討論,連夜研究制定工作模式、工作流程和工作方法,還特地建立一個微信群,關於新冠肺炎的救治方案、給患者插管時的操作流程以及一些防護強調都發到了群裡,大家一邊學習一邊在群裡探討插管過程中容易遇到的問題。迅速集結後,大家開始上陣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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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級防護穿戴後,馮偉還要戴上防護頭套才能進行工作

馮偉平時工作是和其他醫療隊的麻醉醫生搭檔,與同事見面少,但他空閒時,總是一遍遍給同事強調插管流程、防護中的注意事項,確保萬無一失。剛開始進駐武漢同濟醫院時,由於在ICU的危重症患者和重症患者大部分沒有進行有創呼吸供氧,馮偉等麻醉醫生肩上的任務變得重起來。目前,青大附院5名麻醉醫生為40餘名患者實施插管,大大提高了患者的生存質量。

患者氣管插管連上呼吸機後,氧氣進入肺中,也可以將裡面的黏液和二氧化碳排出來,大量病毒排出體外。

“有的同行稱我們為“敢死隊”,是因為插管危險性大,主要怕氣溶膠感染,高濃度的病毒在密封環境中分散開來,我們在這個環境下呆得越久,感染的可能性非常高,這就要求我們的防護標準非常高,非常嚴格,三級防護穿戴後還要再餘外戴上防護頭套,才能進去操作,整個操作過程時間也非常緊迫,我們儘量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操作,減少風險。”馮偉說。

12小時,為5個危重症患者插管

20人的插管隊伍組建好了,因為人手少,所以每個班次的工作時間為12小時。青大附院市南院區麻醉科的柳國強也是插管小分隊中的一員,最多的時候,他和來自上海瑞金醫院的麻醉醫生進行搭檔,12個小時為5個危重症患者實行了氣管插管術,這就意味著柳國強要一直保持緊張、高效的狀態,克服重重困難和阻礙,給每位患者進行快速插管,為患者搶得生存希望。

“插管是我們麻醉科醫生的看家本領,已經熟練得不能再熟練了,簡直小菜一碟。但穿上厚厚的防護服後,再加上護目鏡、玻璃面罩和頭套,簡單的操作也變得複雜起來。”柳國強告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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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國強左手拿視頻喉鏡置入患者口腔內瞬間

因為每天近距離接觸患者的口鼻,因此醫護人員必須做好充分的防護措施來保障安全。同濟醫院也建立了嚴格的安全管理制度,每天安排一位工作人員在麻醉醫生進入隔離病房前對其進行防護檢查,確保所有防護到位,沒有暴露的地方,才放行。每位麻醉醫生要穿三層隔離衣、一層防護服、四層手套、四層鞋套,除此之外,面部還要帶上護目鏡、玻璃面罩和一層頭套,密不透風的裝備,讓柳國強覺得自己的視覺、聽覺和觸覺明顯下降。

“平時準備東西,給患者儲備氧氣,再打麻藥、插管上呼吸機需要十幾分鍾,現在操作時間大大延長,但是患者耐受性差,氧儲備少,插管過程的時間不能減少,給我們帶來了挑戰。”柳國強介紹,因為防護服不透氣,穿上去很熱,呼出的氣體在護目鏡上凝結成霧阻擋視線,有時看患者喉部情況的過程成為“盲探”,不過憑藉豐富的臨床經驗,柳國強還是解決了這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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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二級防護後,柳國強準備從清潔區進入汙染區

有時候,柳國強需要給不同病區的患者進行插管,僅僅穿脫防護裝備,就要花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一天下來,他全身溼透,筋疲力盡。但是在上完班回到住處後,柳國強沒有將大量時間花來休整,而是用來學習。他覺得這次能來前線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關於新冠肺炎患者救治方案、對患者插管的操作流程以及為患者看超聲心電圖的操作,柳國強一一歸納整理,並熟記於心。輪到他值班時,即使沒有需要進行插管的病人,柳國強也不閒著,他利用醫療隊帶來超聲機給需要檢查的危重症患者做超聲,超聲結果協助一線醫生進行診斷,預判患者病區變化趨勢。

“超聲機有便攜、實時、動態、連續、無創等幾大優勢,患者不需要出去,在床旁就可以進行檢查,大大減少了交叉感染的發生,診斷結果為一線醫生的臨床治療提供了及時的指導。”柳國強說。

高危30秒,離病毒源最近

“給患者戴上氧氣面罩,先讓他多吸氧,儲備氧氣,差不多的時候我們再開始插管上呼吸機。”在ICU病房內,來自青大附院西海岸院區日間麻醉科的衣選龍和來自上海華山醫院的搭檔準備為一名85歲的危重症患者插管。 衣選龍50歲,是青大附院插管隊伍中年紀最大的。這天他接手的患者有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等基礎病,血氧飽和度才到85%,情況很不理想,無創吸氧已經不能維持原本的生命體徵, 需要立刻安排氣管插管。

按照規範的操作流程,衣選龍和搭檔給患者先大量充氧,目的是一會兒將患者的氧氣供給停掉後,患者體內儲存的氧氣可供患者維持生命。斷氧後,衣選龍小心翼翼地將鎮定劑、肌肉鬆弛藥、血管活性藥等注射到患者體內,一分鐘後,患者停掉自主呼吸。見藥物起效後,衣選龍將患者口腔打開,把可視喉鏡插到患者喉嚨中,看到聲門後,搭檔將軟管隨即遞上,僅僅用了30秒,衣選龍將管子成功插入,連上呼吸機,整個過程結束。衣選龍可以清晰地看到患者喉嚨中呼出的大量有毒氣體彌散開來,撲倒衣選龍臉上,這是衣選龍工作過程中最高危的30秒。隨後呆在屋子裡的每一秒都充滿危險,高濃度病毒氣體暴露的時間越長,被感染的風險越大。

因為華山醫院所接管的病區提供的防護服有帽子,衣選龍將帽子戴上後比以往出汗程度更重,給這名85歲患者插完管之後,有一瞬間,衣選龍覺得自己幾乎要暈倒在病房內了。“我全身出虛汗,呼出的氣體附著在護目鏡上變成了霧氣,視線模糊,加上透過窗戶射出的光線,我一下頭就暈了,若不是旁別人扶了我一把,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倒了。”衣選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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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選龍(中間)在給危重症患者進行氣管插管

雖然很危險,但是衣選龍早已經習慣這種工作環境。當初對未知的害怕轉變為對防護的自信,衣選龍憑藉多年的經驗成功完成一例例插管。“開始沒有接觸的時候,心裡還是比較害怕的,畢竟離患者口鼻那麼近,加上對這種病毒的傳播能力不是那麼清楚,萬一感染上自己還好說,給醫療隊帶來麻煩可就得不償失了。 後來,經過醫院的反覆、細心的培訓後,我有足夠的信心做好防護,也就沒那麼怕了。”衣選龍介紹,給病人快速實施插管,一方面是減少醫護人員暴露在高濃度病毒環境中的時間,更重要的是給新冠肺炎患者節省時間。新冠肺炎患者由於肺部感染,氧氣交換功能差,身體儲存氧能力差,時間一長,缺氧會給患者帶來致命的麻煩。搶時間,與死神賽跑,為患者接一口氣,這些“使命”深刻地刻在衣選龍腦子裡,即使再難,也毫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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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選龍

之後,衣選龍將自己插管的經驗發到小群中討論,其他隊員也紛紛參與。小到一塊紗布的使用、插管姿勢的調整,大到護目鏡的防霧處理、插管時機的把握,大家你一言,我一句,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爭取將風險降到最低。

“有了經驗後,後面的插管我就和搭檔分頭行動。搭檔先進病房準備工具、藥品,另一個人在外面等待,等待時儘量坐在板凳上不動,減少出汗。等搭檔準備結束了,我就進去打麻藥插管,這時候我的護目鏡能最大程度保持清晰,保障插管順利進行。”衣選龍介紹道。值得一提的是,衣選龍的妻子是青大附院西海岸院區的一名婦科醫生,女兒在南方醫科大學讀書,也是學醫的。一家三口與醫學結緣,對醫生這個職業的信仰也更加堅定。“我對象和女兒一直支持我,她們相信我一定能夠做好防護,也能夠將手頭工作順利完成,不負使命。”衣選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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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管插管時,兩名麻醉大夫和一名麻醉護士進行配合

最危險的一次插管

和衣選龍一樣,插管隊伍裡的張孝田也是青大附院西海岸院區的一名麻醉醫生。平日裡,他主要在心外科等手術間配合外科醫生給患者進行麻醉,有時遇到重病號,他在手術間一呆就是24個小時。

張孝田一次特殊的插管經歷可以稱得上非常危險。在華山醫院接管的病區內,一位危重症患者前期插管後,管道移動錯位,一線醫生馬上叫來了當天值班的張孝田和另一位來自瑞金醫院的麻醉醫生,進行重新插管。危重症狀態下的患者由於抗體反應過度,出現“炎症風暴”,全身器官衰竭,血凝功能差,口腔中開始出血,這種血分泌物的感染性極強,如果操作一個不小心,沾上分泌物,給醫務人員帶來的身體和心理上的威脅將是巨大的。“如果說患者從口腔中呼出的氣體病毒濃度高,極具危險性,那麼碰到患者的血液,危險更是致命性的,這是我最危險的一次插管過程,至今還記憶猶新。”張孝田告訴記者。

患者口腔中滲血,隨後鼻中也輕微滲血,可是插管是需要患者口腔中無異物,這樣才能看清聲門的位置,再次下管。患者身體狀況虛弱,不能再拖。沒有時間擔心自我安危的張孝田拿起護士手中的棉布開始清理患者口鼻中的血跡,等血跡清理得差不多,張孝田通過可視喉鏡看到患者聲門後,迅速將管插下,一舉成功,管子順利插入,連上呼吸機,患者血氧飽和度逐漸回升:70%、75%、80%,一直到90%左右,張孝田緊繃的神經才鬆下來。

這是具有高風險的一次經歷,患者最終得救,張孝田也彷彿經歷了一次“生死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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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剛到同濟醫院的時候,張孝田與來自瑞金醫院的搭檔就曾在重症病房內呆了6個小時,成功為6名患者實施插管。初期,醫院對患者插管數量預估不準,大量患者被收治進來後,插管的患者增加,醫院準備的呼吸機和藥物不夠,患者急著插管。張孝田和搭檔慌亂中頂住壓力,一邊盯著患者病情的變化,對其進行心理輔導,一邊與醫院溝通協調,啟動備用機器和藥物。因為在隔離病房內要等待機器和藥物送來,張孝田和搭檔在隔離病房內呆了6小時,密封的隔離衣內,呼出的氣體模糊了護目鏡,流出的虛汗浸透了隔離衣,張孝田唯一能做的就是儘量少走動,像一座雕塑一樣原地待著。

“那次慌亂的6小時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不過最後我們都克服了,從病區裡走出來,幾乎快支撐不住了。”張孝田說。

被同行稱為“敢死隊”

20人組成的插管隊伍被其他醫療隊同事成為“敢死隊”,這也充分顯示了插管工作的危險性。

來自青大附院嶗山院區麻醉科的唐潤棟是5人裡面年紀最小的,1986年出生的他老家在濰坊,因為上前線走得著急,加上怕父母擔心,唐潤棟選擇“隱瞞”父母,只告訴了比自己大幾歲的同是醫務人員的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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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潤棟穿好所有防護,準備進入隔離病房

“不敢告訴父母,不過親戚通過媒體報道看到了我的名字,我想父母現在應該是知道情況了,就是故意不跟我說。”唐潤棟告訴記者。對於被同行們稱為“敢死隊”,唐潤棟顯得比較冷靜,因為他相信麻醉與插管技術是麻醉醫生的看家本領,加上自己嚴格遵守安全管理制度,防護措施做得到位,感染幾率是非常小的。

不過一次在給一名80歲老人成功插管後,唐潤棟還是感到了些許壓力。老人年紀較大,有多種基礎疾病,病情變化也比較快,面罩吸氧已經遠遠不能滿足患者體內氧氣所需,急需插管供氧。“當時他的血氧飽和度只有不到50%,很危急,看到情況後,我心頭一度緊張,當時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快速給他插管,把他救過來,中間完全忘了自我,即使有暴露的風險,也忙得一概不知了。經過一頓操作後,老人血氧飽和度慢慢回升,生命體徵也趨於平穩,我心中的石頭也算落地了。”唐潤棟告訴記者。

和武漢的醫生護士相比,唐潤棟始終覺得自己是幸運的。“我們畢竟除了政府的支持,還有青大附院這個大後方,有了困難,醫院領導都會給我們解決,讓我們沒有了後顧之憂。”唐潤棟說。

這幾天,需要插管的患者慢慢減少,唐潤棟、馮偉、柳國強、衣選龍和張孝田主動承擔起歸納患者病例,總結患者病況等相關工作,總之,一刻也不想閒著。他們說,作為一名醫生,也作為一名青大附院人,骨子裡有一種天然的使命感,那就是治病救人,戰艱取勝,期待“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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