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錮之禍(中):再至暗的夜,也會有同行者

黨錮之禍(中):再至暗的夜,也會有同行者


(王清茗)東漢桓帝延熹年九年,公元166年,豫州(今河南)方士張成突然陰陽怪氣地對兒子說,你想殺人就去殺吧,為父保你平安無事。

由於尊崇讖緯神文,東漢時期既滋生了大量的方士和巫人,也使社會上充斥著大量以煉丹、占卜或者神仙學為生之人。他們本身沒有真才實學,但在社會各個階層都存充斥著他們的身影,良莠不齊下大多是騙人錢財者。拙嘴笨腮的便混跡鄉野,有時窘迫到連食不果腹的地步,巧言令色者便可結交權貴,混到衣食無憂的地步。

張成慫恿兒子殺人,並非是他真有看風望氣的先見之明,而是與宦官侯覽、張讓等人無意交談中得知桓帝不日將大赦天下。為了讓世人知道自己未卜先知法力無邊,獲取更大的行業地位和賺錢資本,才故弄玄虛讓兒子殺人。他的兒子更是不肖,也果真當眾殺人,一時間朝野震驚。

但張成並不以為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推佔當赦”。風言傳出去,老百姓將信將疑。果不其然,不久漢桓帝便以施恩為名下詔大赦天下。因為當年正月,豫州大災,“死者什四五,至有絕戶者”。按照“天人感應”理論,凡逢喜、逢喪,皇帝都有頒佈赦令的慣例,此次赦免囚犯也在所當然。


小人終於得志。赦免令剛一頒佈,張成便帶著一干人大張旗鼓的前往官府,準備接回自己兒子。如此精妙和準確的預測,張天師、張神人之類的讚譽非他莫屬了。張成認為,皇帝詔令下達,地方官員沒有一個會敢違抗。

大堂之上司隸校尉李膺面對聖旨緊鎖眉頭,對釋放張成之子一案猶豫再三。對於普通刑事案件,李膺也就依旨奉行了,但此案的焦點在於張成利用政策來渲染齷齪思想,出現了對朝廷法令的極端漠視和輕蔑。

“斬立決”!面對張成卑鄙而醜陋的嘴臉,李膺當即就下定決心,劊子手鬼頭刀下去,張成之子身首異處。一出喜劇變成悲劇,不僅白髮人送走了黑髮人,更讓張成從天上跌落人間,連夜他就跑到張讓處哭訴冤情。

自李固事件和清除梁冀勢力後,太監們的活動範圍從宮廷之內走到了宮廷之外,不僅交際圈開始擴大,政治影響力也達到了東漢峰值。當時由於誅殺梁冀,是以單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個太監由宮廷內部突然爆發,在對梁冀集團進行清算的時候,共有三百餘名京官被免職處理,整個朝廷幾乎無官可用,宦官們順勢把持了朝政。


太監是一個特殊群體,由於身體缺陷,他們本人並不理會道德倫常的限制,相反卻喜歡用金錢和權利彌補精神的空虛,表面上他們以忠貞不二的奴才嘴臉表態換取皇帝的信任,背後卻窮兇極惡的神態對待官吏和百姓。張讓是繼單超等人後在宮中崛起的新勢力,在前一年剛剛被皇帝提拔為中常侍,封為列侯,在宮中也算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了。

面對張成的祈求哀嚎,張讓也動了點“惻隱之心”:“好了,回去吧,找個人去官府報案吧,就說李膺結黨營私”。聽說是狀告李膺,張讓瞬間心驚肉跳。


黨錮之禍(中):再至暗的夜,也會有同行者


李膺與張讓的淵源很深,有著砍去手足之仇。宮中得勢後,張讓將弟弟張朔提拔為野王縣令。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很淺顯的官場規則,官員們彼此都心照不宣。誰知張朔殘暴成性,在野王縣隻手遮天膽大妄為,犯下了逼殺孕婦的滔天罪行。剛剛上任司隸校尉不到十天的李膺聞訊後立刻下令拘捕張朔。

驚慌失措的張朔逃至張讓家中求庇護。李膺旋即率人包圍了張府。張讓沒辦法,只好讓張朔藏匿在夾壁中想瞞天過海。豈料軍人出身的李膺很快就發現張朔藏身之處,抓住後當即正法。

張讓想替弟弟報仇,但也懼怕李膺的威名。李膺孝廉出身,為人清正廉明剛直不阿,在文武百官和士大夫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包括經學家荀爽以及後來的名士孔融等都已結交李膺為榮,荀爽甚至因為給李膺駕車而倍感榮幸。李膺講學,天下才俊則紛紛依附,千人聆聽可比孔墨;李膺為官,郡縣官吏都選擇棄官告老,因為他們的貪腐是李膺所不容的。

漢桓帝也曾問到處置張朔的事情。李膺答道,“私懼以稽留為愆,不意獲速疾之罪。誠自知釁責,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惡,退就鼎鑊,始生之意也”。即便身死也要除盡人間大惡,此話無懼生死,斬釘截鐵,佔之於理,求諸於道,大義凜然毫無矯揉造作之感,桓帝也不好再替張讓求情,從此後後宮黃門常侍對李膺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懈怠,朝中正值官員都以李膺為榜樣,但凡都被李膺收於門下者,都喻作登龍門,以此為幸。

張成或許並不知李膺與張讓之間還有如此大仇未報。他回去便立刻派遣門徒子牢修誣告李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


此刻漢桓帝根本不會在意朝中一兩位大臣的宦海沉浮,而是熱衷於大肆地徵召民間美女入宮。漢桓帝期間,後宮嬪妃伺妾達高五千人之多,每日裡用縱情聲色來彌補長久壓抑後的報復心理。

在未登基之前,由於梁太后懿旨,他必須立梁冀之妹梁女瑩為後。但梁後多年無法生育,又生性妒忌,對宮中懷孕之人想方設法將其墮胎,躡於梁冀勢力,桓帝只好忍氣吞聲。

梁冀覆滅後,桓帝立鄧猛女為後。鄧猛女進宮也與梁冀有著多少關聯,乃梁冀妻子孫壽之舅梁紀所獻。同樣因為不能生育,被桓帝罷黜,之後又娶漢章帝劉炟章德竇皇后孫、郎中竇武之女竇妙為後,因為情感不合,也成為了形式上的夫妻。在沒有前幾位皇后的強勢妻族支撐下,特別是梁氏勢力的剷除,漢桓帝解脫了如坐針氈的煎熬,開始了他荒淫無度的生活。

溫柔鄉中的桓帝根本不顧及宮廷之外的錦繡江山。恰巧這一年黃河水清,在“黃河清聖人出”的古訓下,桓帝認為自己是聖人,更疏於朝政,一切都讓張讓等人代為打理,這樣就給了張讓公報私仇的機會。很快張讓就逮捕了以李膺為首的“黨人”近二百人,關押在黃門執掌的北寺獄中,並以桓帝名義且“佈告天下,使同忿疾”。

出乎張讓意料,此刻朝廷在太尉、司徒、司空三府案驗中,無人願意審理此案,以太傅陳蕃為首的士大夫明確表示,李膺憂心國事、忠誠無私,沒有人有權力審問拷打,直接向桓帝和宦臣表明了對李膺一案的態度。


黨錮之禍(中):再至暗的夜,也會有同行者


需要指出的是,漢桓帝儘管聲色犬馬,但不是昏庸之輩。作為我國曆史上文人政治的成型期,漢桓帝對以儒生為主的士大夫階層保持著相對的剋制和一定的禮遇,對於士大夫所聚集成黨的行為也採取包容的態度,甚至對他的批評也表示出極大的耐心和讓步。如太尉陳藩和孝廉荀爽等人上書,認為後宮宮女太多,有違禮制,桓帝當即就令五百餘名宮女出宮。


在此次事件中,李膺等“黨人”所針對並非是國家制度和桓帝本人,而是以張讓等人為首的“閹黨”。在李膺之前,士大夫階層已通過各自途徑和努力向閹黨勢力展開了一定程度的攻擊,如對侯覽、單超、蘇康、管霸等宦官家屬的清查,就表明了“黨人”堅定的治國理念。特別是張朔人頭落地以後,洛陽三萬太學生喊出“天下楷模李元禮”的口號時,不得不對桓帝產生深深的觸動。

如十年前,十九歲王允初出茅廬便在晉陽斬殺了黃門趙津舉國震驚。從常理上看,王允的年齡與修為並不支持他敢於對如日中天的宦官集團下手,但其誓死衛國、秉公為官的精神確實讓天下人耳目一新,也為朝堂激盪起一股強勁力量,推動著國家政權不斷在糾偏中前進。

士大夫階層與生俱來就帶有匡扶天地正氣的決心與意志,對於社會中不符合禮教和國家法制的行為,存在著天然抵制情緒,這是與以往讀書人完全不同的本質區別。他們沒有依附於任何強勢政治團體,而是以獨立身份參與國家大政,儘管沒有規範的政治組織和理念口號,但有著較為強硬的政治主張和政治行為,金錢和暴力根部不能能使其改變宗旨與信仰。


李膺被捕後,士大夫階層表現出來的榮辱與共的集體性倔強也讓漢桓帝大吃一驚。潁川許昌的陳寔因為是太學生而受到牽連,當時有人勸他逃走,畢竟他無官職而且沒有直接介入李膺案。而陳寔恰好與張讓同鄉,張讓父親亡故之時,當地名士只有陳寔前去弔唁。但是此刻陳寔卻毅然決然地說,我不能逃,我逃了大家就沒有底氣了。在獄中,他與李膺等人共同經歷閹黨酷刑,但始終坦然面對,大罵張讓等人,就連行刑者都不得不敬佩其高潔之志。

天下士大夫風起雲湧,堅決反對查辦李膺。為了表示抗議,一些名士因沒有入列“黨人”遭到拘禁而深以為恥,比如度遼將軍皇甫規以多次上書朝廷希望“宜坐之”,要求桓帝連自己一塊治罪。朝堂之上大批臣子共同為李膺等人鳴冤,陳蕃更是言辭鑿鑿,以夏商周三代為例勸覲皇帝,更多的是激進之詞。

在此情況下,漢桓帝不得不重新平衡黨人與閹黨之間的力量配比了。皇帝是不可能放棄太監的,沒有太監,沒有外戚,皇權的觸角不可能伸到中央中樞的每一根神經,否則他就將被黨人所奉行的道德信念所綁架,他就將空中樓閣般的虛幻和縹緲,就不能享受人間至樂,即便李膺的呈堂證供中都是閹黨的種種劣行。


“把李膺等人放了吧”,在眾多嬪妃一絲不掛的懷抱中,漢桓帝下發了一個重要的旨意,“但要全部遣回鄉里,登記造冊,終身禁官錮仕,不得錄用”。

第一次黨錮之禍在漢桓帝的調停和斡旋下以黨人和閹人平分秋色各自安好而草草收場。但從社會影響上看,黨人行為更加激發了士大夫的精神嚮往,天下讀書人無不以李膺為榜樣,以其高風亮節為人文操守,並擁護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寓等為“八俊”聞名天下。


漢靈帝建寧元年,公元168年,十一歲的劉宏繼位後,竇武、陳蕃、胡廣分別擔任大將軍、太尉和司徒共同執掌朝政,朝廷態度有所轉變,當年廢除了漢桓帝黨錮之禁,李膺、杜密、尹勳、劉瑜等人得以重新被起用,士大夫們普遍認為,賢人在朝便是太平盛世。

但就在此時,山陽郡(今山東鄒城)一個小小督郵的舉動卻引起了閹黨集團的高度重視。當地士紳朱並突然向官府遞交了份二十四人的名錄,指出他們結黨營私,有圖謀不軌的意圖。中常侍侯覽看到後喜出望外,山陽,那可是他的老家,立刻便呈送漢靈帝。


原來張儉與侯覽家族素有不睦,曾經上書彈劾過侯覽行為不檢、為禍鄉里的事實。當時還是桓帝在位,第一次黨錮之禍發生不久,侯覽趁亂秘密扣押了奏摺。

當時漢靈帝正在為天之異象而苦惱。登基當年不僅日食出現,更有太白金星經房宿,由上將星入太微垣,司天官認為這是主朝中有奸佞之臣,大凶之兆啊。何人是奸佞?必須有人承擔,否則將會給東漢社稷帶來前所謂的破壞和顛覆。

如何剷除張儉,似曾相識的問題也困擾著侯覽。就在此時機會來了,長樂五官史朱瑀忽然扣門求見,呈上一份公文。侯覽見後渾身冷汗,繼而又驚又喜。驚得是朝廷大員居然聯合密謀要除掉宦臣,喜得是幸虧發現及時,給了他充分的應對時間。

原來在一月前,因為勸說竇太后剪除閹黨碰壁後,竇武就派人整理宦臣罪行準備上朝彈劾,朱瑀利用自己身份作掩護進入竇武辦公場所竊取了此份絕密公文。當晚王甫、曹節、侯覽等宦官就歃血為盟,以金錢利誘漢靈帝的乳母趙嬈,矇騙幼帝士大夫造反,採用宮禁形式劫持了竇太后,發動了針對士大夫“黨人”為首的“九月辛亥政變”。


黨錮之禍(中):再至暗的夜,也會有同行者


因為有兵符令箭,尚書檯不得不發佈了對竇武和陳蕃的追繳令。尚書令下達到護匈奴中郎將張奐住處。張奐剛剛鎮邊回到京師,並不瞭解彼此態度,聞聽曹節等宦臣說竇武叛亂,莽撞武夫立刻起兵前往清剿。

夜半三更聽到訊息的陳蕃,顧不得八旬年邁,慌忙中率太尉府僚及太學生數十人慾衝進承明門與皇帝理論,可惜勢單力薄不幸被捕。

竇武寡不敵眾,眼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到次日天明,竇武、陳蕃、侍中劉瑜、屯騎校尉馮述等人皆被族滅;虎賁中郎將劉淑、尚書魏朗等也被誣陷而被迫自殺,李膺等人旋即被革職,再次打入天牢,並在全國範圍內通緝捉拿張儉等太學生和士大夫。

只要沾染上士大夫階層,就有身陷囹圄的災難。太監掌權的時代達到極致瘋狂,洛陽城血雨腥風。然而就在此政治高壓下,再次出現了為死難者收屍的義士,並且在極度恐怖的環境下收養了竇武、陳蕃的後代。被閹黨發現逮捕後,面臨全家下獄受盡折磨的情況下,在宗族終身禁錮甚至滅門的危急關頭,均能緊咬牙關拒絕說出英雄後代的去處。

明白了事情原委,受曹節等閹黨欺騙後,莽撞人張奐仰天痛哭,拒絕了朝廷對他的封侯和大司農官職,在朝廷之上痛斥閹黨之患,請求皇帝為竇武、陳蕃等人平反,迎竇太后還朝,啟用李膺等人為三公,重新整飭朝綱。


一時間百官附議,漢靈帝居然有所心動了。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但是堅決不能說出口的便是對朝廷換代的期待,因為一朝天子一朝臣,李膺等人必須將寄希望寄託於漢桓帝的繼任者,祈求上蒼以賢明賢德的君主一舉清除閹黨,使宇內清平。可惜李膺想象地有些天真,漢桓帝僅僅做黨錮懲罰,之後的漢靈帝在聽完張奐之語後,卻是讓黨人人頭滾滾了。(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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