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3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劉髆,漢武帝劉徹的第五個兒子,西漢第一位昌邑王。公元前92年,劉髆喜得貴子,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兒子有做皇帝的命,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七天。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浪子回頭,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劉髆共有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後繼有人,老懷甚慰,自然的,劉髆夫妻倆對這個兒子特別的溺愛。公元前88年,劉髆去世,劉賀子承父業,成為第二位昌邑王。

那時的劉賀,僅僅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幼年喪父,無人約束和管教。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頑劣本性盡顯,整日的騎馬涉獵,遊山玩水,不務學業,成為一個紈絝子弟,周圍都是一些阿諛奉承之人。即使漢昭帝病重的日子裡,他也沒有表現出一個封王應該有的態度,依舊縱情娛樂。

龔遂,通曉經術,任郎書令,為人忠厚,性格剛毅,臨難不苟,《漢書》裡專門為他立了《龔遂傳》。他對劉賀的做派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他知道,再這麼吊而郎當下去,這孩子就徹底毀了。有一天,他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給劉賀講了一個故事:“膠西王身邊有個臣子叫侯得。膠西王的所作所為和夏桀、商紂這樣臭名昭著的昏君一樣,可侯得卻說膠西王在他心中是像堯和舜一樣的賢主。膠西王對侯得的阿諛奉承非常受用,經常讓侯得跟隨在他左右。”

龔遂見劉賀聽得很認真,繼續說道:“只因為聽信了侯得的阿諛奉承,膠西王才自甘墮落,和小人越走越近,終致身死國滅。現在大王您親近一群小人,染了一身的臭毛病,你的人生已經要看不到希望了,不能不慎重思考。我請求從郎中裡選拔有品行有道義的人和您相處,一起背誦《詩經》,學習禮節法度,這些對您才是真正有益的。”

劉賀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討好他的話,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和他說這些話,新鮮且震聾發聵,便答應了龔遂的請求。

於是龔遂選拔郎中王式等十人侍奉劉賀。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劉賀每日背誦《詩經》《尚書》等儒家經典,朗讀忠臣孝子的篇章,聆聽君主有道無道的典故,他走進了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世界。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從容而壓抑的笑容中帶有一絲詭魅,看不懂、看不透

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漢書》

霍光,背景非同一般,偶像加實力派大明星霍去病同父異母的兄弟,跟隨漢武帝劉徹左右二十多年,當今皇后上官氏的親姥爺。入朝理政後三十多年的經營,霍家的勢力盤根錯節,佔據了朝廷要職,以他為首腦的家族實力強大。

這一年是公元前74年。這一天,霍光站在書房裡,眼神深沉,思緒飄飛。他想起了他的老領導劉徹。公元前87年,漢武帝劉徹永遠的活在了大漢朝人民的心中。老領導在臨終前,封他為輔政大臣,把他的小兒子年僅八歲的劉弗陵和漢室江山託付給了他。同時賜給了他一幅周公揹負周成王的畫。霍光明白,老領導是希望他可以成為周公那樣的人物,忠心不二的輔佐劉弗陵,即當今的漢昭帝。但天意弄人,誰也沒有想到,老領導剛走了十三年,年僅二十一歲的劉弗陵就這麼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連子嗣都沒有留下。

到底霍光是個人物,很快的,他就從對老領導的思念中抽離出來,他得面對現實,面對漢昭帝留給他的這個爛攤子。當務之急,除了安排妥當漢昭帝的喪事兒,就是確立新君的人選。漢室皇位繼承規則,皇帝崩,無子嗣,由皇帝的兄弟繼承皇位。不幸的是,漢昭帝的五個哥哥有四個比他走的還快,唯一剩下的是老領導最不喜歡的四子廣陵王劉胥。

立長,廣陵王劉胥?立幼,漢昭帝的侄子中選擇一個?一番利弊權衡後,霍光決定廢長立幼,迎立老領導生前最寵愛的妃子李夫人的孫子劉賀為新君。選擇劉賀,位極人臣、權傾朝野的霍光有自己不為外人道的算盤,同時他也堅信,如果老領導在天有靈,泉下有知,也一定會支持他的決定,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老領導對他的四子劉胥的厭惡有多深。

未來的新君已經確立,不過這位未來的新君此刻正心煩意亂著。最近他的封地內接二連三出現怪異現象:沒有尾巴、頭戴方巾的白狗,成群結隊盤旋在天上的烏鴉,王座上滲出血跡……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劉賀也曾把龔遂找來請教,沒承想,這位老先生先是逮到了機會給他上了一課,什麼如何做人,什麼治國之道,囉哩囉嗦說了一籮筐,最後留下一句“恐怕將會有不幸降臨”,然後拍拍屁股大搖大擺的走了。看得劉賀那叫一個氣!

能被史書立傳的人就是不簡單,沒過多久,還真有事兒發生了。不過怎麼想這事兒也不像是不幸的事兒。

歷史還停留在公元前74年,朝廷下發璽書,立劉賀為皇太子,並徵召其急速入朝,主持漢昭帝的葬禮。

一切來的太突然,昌邑國所有人的三觀都碎了一地。當龔遂連滾帶爬的來到劉賀辦公室商量此事時,發現他的大王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一種感覺,說不出來的感覺。

龔遂還沒張嘴,劉賀先開了口:“吩咐下去,立即出發,去長安,速去準備。”

“大王,此事沒那麼簡單,還需小心酙酌。”

“是不簡單,但我們能抗旨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速去準備。”劉賀淺淺一笑,對龔遂道。

那笑容,看在龔遂眼裡,從容而壓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詭魅。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龔遂都覺得,劉賀,他已經看不懂,更看不透了。

龔遂真的看不懂劉賀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昌邑國200多號大臣,一個沒落,他全給帶上了,車馬人,浩浩蕩蕩,好不壯觀,天子氣派已成。

長途勞頓,總算是到了長安城。龔遂和劉賀坐到了一輛車裡,龔遂對劉賀說:“大王,按禮制,奔喪望見國都就要哭。這裡已經是長安的東郭門了,您哭兩聲,意思意思!”

“最近嗓子有火,疼的厲害,實在哭不出來。”

“啊……”龔遂竟不知道怎麼接劉賀的話,愣住了。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前無古人,讓後人大跌眼鏡的混世魔皇來了

公元前74年6月丙寅日,劉賀接受皇帝璽印和綬帶,嗣孝昭皇帝后,繼承帝位,尊漢昭帝皇后上官氏為皇太后。一切程序都完全遵照新皇登基的順序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只是到了最後一個環節,省略了,沒有謁見高祖廟。劉賀看在眼裡,表情不怒自威,皇帝的專屬氣質霸氣側漏,只是心中雪亮,這皇帝,他當不長。於是,中國幾千年的皇權歷史上,一個前無古人,讓後人大跌眼鏡的皇帝“喀嚓”一聲誕生了,他無惡不作,他是混世魔皇……

漢昭帝的靈柩還停放在前殿,便吩咐取出樂府的樂器,把昌邑國的樂人叫進宮來,擊鼓歌唱、吹奏樂器、扮演戲子;

漢昭帝靈柩剛剛下葬,便吩咐去前殿敲打鐘磬,把泰壹宗廟的樂人沿著輦道引到牟首,擊鼓吹奏,載歌載舞;

召喚十五歲的皇太后上官氏專用的小馬車,吩咐官奴騎乘,氣得皇太后直接跑到她姥爺霍光那裡告狀;

在漢昭帝嬪妃居住的掖庭中嬉鬧作樂,並召幸漢昭帝生前的宮嬪;

大漢列祖列宗的祭廟還沒有舉行,便先行作璽書,派使者拿著符節,用三副太牢,即三牛、三羊、三豬祭祀其父劉髆的陵園宗廟,自稱“嗣子皇帝”;

從長安廚取出三副太牢供品,陳放在閣室中進行祭祀,祭祀完畢後,和隨從的官員大吃大喝;

取出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的綬帶給封地的郎官佩戴,把他們免為良人;

帶領封地的從官、馬官、官奴等二百多人進宮,與他們在禁宮中玩耍遊戲;

中御府的長官給侍中君卿送去黃金一千斤,用做資助他娶十個女人;

駕著皇帝出行時專用的車馬,車上蒙著虎皮,插著鸞旗,驅車跑到北宮、桂宮,追野豬,鬥老虎;

……

……

太多了,太多了,做的荒唐事太多了,罄竹難書,《漢書》要寫的歷史太多,不可能留給一個人太大的篇幅,沒辦法,只能一句話概括。

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

作的緊,死的快。霍光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歷史依舊停留在公元前74年,不願意離去。

劉賀的帝位被廢黜了。給出的理由簡單而直接:宗廟比君王更重要,劉賀沒有到高祖廟接受大命,缺了最重要的一道手序,帝位不合法。

劉賀風光了二十七天,經歷了他人生中最難忘的二十七天,做了大漢王朝二十七天的皇帝。而劉賀被廢這一事件,也創造了一項吉尼斯歷史領域記錄,記錄的創造者是霍光,他開創了權臣廢黜天子的歷史先河。

“讓老子來就來,讓老子走就走,當老子是塊磚頭嗎?”早知道會有今日的劉賀,心中有些不忿,還想再逗逗霍光這老匹夫,“我聽說天子身邊只要有七個諍臣,即使無道也不會丟了天下。”言外之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好好幹,不會讓大家失望。

霍光說:“皇太后都把你廢了,你還廢什麼話,你已經不是天子,哪來的諍臣,趕緊走,越快越好。”說著,霍光竟親自動手動腳,奪走了劉賀的天子璽印與綬帶。

愚戇不任漢事。

“我愚昧不明事理,不堪擔當統治漢朝的重任。”說這話時,劉賀努力的在臉上表演出慚愧的表情。

“霍光權傾朝野,把持朝政,與其做個窩窩囊囊的木偶君王、傀儡皇帝,不如做個瀟瀟灑灑的自在封王。不過以後的路怎麼走呢?做皇帝可以任性妄為,被廢黜的皇帝,卻是一般都沒有好結果。真是遺憾,我有做皇帝的命,卻沒有做皇帝的運,如果沒有霍光,我一定以皇爺爺劉徹為榜樣,做一個英明神武的大帝。不過,這二十七天,玩的當真開心快活,哈哈哈……”長安城外,劉賀信馬由韁,揚長而去。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人總要按自己的心意活一次,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劉賀回到封地,朝廷的詔令接踵而至。昌邑國取消,降為山陽郡。賜給劉賀湯沐邑兩千戶,劉髆的遺產依舊由他繼承。劉賀的四個姐姐也被賜給湯沐邑一千戶。

劉賀坦然接受,結局還不錯,沒有累及家人,劉賀很滿意。不過可惜的是,他帶到長安的200多號大臣全部被孟光以“教導不善,致昌邑王誤入歧途”的罪名誅殺。那些大臣臨死前大聲呼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見人心不古。

劉賀感覺最對不起的是他的人生導師郎書令龔遂和啟蒙授業恩師郎中王式。他們倆雖然沒被誅殺,卻被髮配修長城四年。如果沒有他們倆的諄諄教誨,耳提面命,現在的他應該還是那個胸無點墨,心無大志的廢柴。

人生就是如此,得到些什麼,也總要失去些什麼。劉賀已經想好了,為求自保,他以後的路只有低調和裝傻充愣這一條路。

公元前74年,劉賀被廢后,霍光尊立老領導劉徹的曾孫劉詢為皇帝,即漢宣帝。

漢宣帝上位後,對這個二十七天皇帝劉賀還是有些不放心,怕他回來搞事情,便秘密詔令山陽太守張敞就近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並按期如實彙報。

張敞不敢大意,按期奏報。劉賀在山陽郡還是非常老實的,做人低調,深居簡出,本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府邸平日也是不開大門,只開小門,由下人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劉賀本人患有風溼病,行走不便,看他的穿著和言行舉止,呆呆傻傻的。或許是生活實在平淡無味,不知道做什麼好,劉賀竟娶了十六房姨太太,生了二十二個兒女,其中十一個兒子,十一個女兒。

漢宣帝看到張敞的奏報,確信劉賀不值得他忌憚,心情大好。公元前63年三月,漢宣帝下詔:曾聞舜弟象有罪,舜為帝后封他於有鼻之國。骨肉之親明而不絕,現封故昌邑王劉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劉賀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

本來天子封侯,劉賀應該入朝謝天子大恩的,不過,朝中大臣衛尉金安上對劉賀那二十七天的行徑心有餘悸,存了陰影,便忽悠漢宣帝說劉賀是個上天拋棄的愚頑之人,不配朝拜天子。於是漢宣帝就詔令劉賀直接上任,劉賀也樂得如此。四月壬子日,劉賀到達他的封地,江西省南昌市,成為西漢第一位海昏侯。

成為海昏侯後的劉賀,不再低調,不再裝傻充愣,他施胸中所學,展男兒抱負。劉賀全力發展地方經濟,大搞基礎建設,想方設法提高子民收入水平,鼓勵青銅冶鑄技術的研發。在劉賀的治理下,封地人民的幸福指數不斷提高,海昏侯國呈現一片欣欣向上的繁榮景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此高調的劉賀自然引起了漢宣帝劉詢的注意。公元前59年,揚州刺史密報漢宣帝,劉賀有大逆不道之言。一個叫孫萬世的問劉賀,從前被廢黜時,為什麼不反抗,聽憑霍光奪去天子璽印與綬帶呢?劉賀竟然回答說他錯過了機會。漢宣帝大怒,詔令削去劉賀三千戶食邑。同年,封侯四年的劉賀去世。

劉賀沒有為自己的高調後悔過,誠如他自己所說:“人總要按自己的心意活一次,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

寧做瀟灑王侯,不做木偶皇帝,考古為劉賀摘掉帶了兩千年的廢帽子

死人不會說謊,撥開歷史的迷霧,掀開撲朔的面紗,陪葬品是最有力的證據

歷史的腳步緩緩向前,再見劉賀時,已是公元2016年3月2日。

事實上,早在2013年3月,央視已經報道過,發掘兩年,位於江西省新建縣大塘坪觀西村墎墩山的墎墩墓可能是昌邑王劉賀墓。劉賀的身份複雜,王、列侯、皇帝都當過,所以墓葬有可能是按照皇帝級別的規格下葬的。由於主墓室還沒有進行發掘,所以一切都只是初步的推斷。

2015年11月4日,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公佈南昌西漢海昏侯墓階段性考古成果,該墓園是中國迄今發現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佈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系的西漢列侯墓園,對復原西漢列侯葬制和園寢制度價值巨大。

2016年3月2日,海昏侯墓的墓主人被確認為是第一代海昏侯劉賀。考古發現內槨室存有劉賀遺骸,腰部位置見一枚印有“劉賀”名字的玉印。由此,劉賀撲朔迷離的面紗被掀開。

劉賀墓中,出土了劉賀親筆寫給漢宣帝的簡牘,自稱【南藩海昏侯臣賀,拜上皇帝陛下】。這份簡牘,語氣畢恭畢敬,可以想見,漢宣帝應該可以讀出劉賀是沒有不臣之心的,他只是想有所作為,只是漢宣帝不允許一個被廢黜的皇帝有所作為罷了。

數一數劉賀墓中還有什麼,成套的編鐘、編磬、琴、瑟、排簫,製作精美的青銅雁魚燈、青銅火鍋、青銅鏡、銅車馬器數千件,更有迄今最早的孔子畫像和《論語》版本。

古人講“事死如事生”,研究著劉賀墓中的陪葬品,史學家和考古學家面面相覷,以過往大量的考古經驗作參考,沒有哪個昏君、暴君的墓葬中會出土如此多崇儒尊聖的文物。劉賀,漢廢帝,一個被廢黜的皇帝,亦或一個廢物皇帝,這個廢字用在他身上是否公允?歷史的迷霧已撥雲見日。

往事已矣。公元前68年,漢宣帝地節二年三月庚午,霍家的神霍光去了。漢宣帝劉詢早已架好了鍋、燒溫了水、備好了柴,磨刀霍霍的對霍家剩下的豬下手了,放血褪毛,霍家的勢力被連根拔起。說到底,劉賀不如他的接班人漢宣帝劉詢,缺乏優質帝王審時度勢的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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