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一個湖南籍粉絲在北京開了一家湘菜館,電話我說廚師全是老家請來的,菜品地道正宗,要我過去嚐嚐。朋友再三提到一道特色湖南菜:糖油粑粑。希望以此打動我,吸引我過去。

糖油粑粑?什麼東西?真沒印象!

我在湖南農村長大,走南闖北,這些年見識過不少,也是一個地道的吃貨,愛自己下廚,那些稍有特色的湖南菜,剁椒魚頭啊,永州血鴨啊,長沙臭豆腐啊,邵陽口味鱉啊,攸縣香乾啊,都如數家珍,唯獨這個糖油粑粑,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知其來路。從名字上看,這個菜似乎與以辣味著稱的湖南菜相去甚遠,有點兒離經叛道。

為了釋疑,我在朋友電話後的第三天就過去了,第一個點的就是糖油粑粑。等菜端上來,我不由啞然失笑了:原來是鄉下的糯米粑粑啊!糖油粑粑就是把糯米粑粑放了紅糖煮松煮軟。

這糖油粑粑味道有點像餈粑,它們算是孿生兄弟了。也好,本來就愛吃餈粑,也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吃了,正好解這個饞。伸出筷子一夾,絳紅的糖油粑粑軟綿綿的,黏乎乎的,固執地抓住盤底,與我較著勁兒,扯細扯長了,還不願鬆手,就像一段難捨難分的熱戀——糖油粑粑似乎知道,只要它一鬆懈,就會被我吞吃了。

畢竟胳膊扭不過大腿,那坨糖油粑粑還是被我送進了嘴裡,咀嚼品味起來。竊以為,形容其味道,有五個字正好合適,即香、甜、軟、爽、糯。

其香,是沒入虎口,即聞著了。其甜,當然不是餈粑的,而是紅糖的,一般情況下,加工前的餈粑是原味的。對紅糖,我很熟悉。小時候,在老家,生產隊大面積種植甘蔗,收割後,用甘蔗榨汁熬製,把黏稠的汁放進模具,冷卻後就是紅糖了,原生態,沒有一絲雜質,是我最喜歡的那種甜。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進得嘴來,糖油粑粑溫溫的,軟軟的,有點溫香軟玉被嚼了的感覺。

糯是觀感,爽是品性,就像散文的“形和神”,本來是一對矛盾的存在,可在糖油粑粑這兒,居然統一起來,做到了“形散神聚”,爽而不糯,糯不粘嘴,下肚順溜,不拖泥帶水,一路下去,宛若一個文章妙手,去偽存真,把細節處理好了,渾然天成,無絲無縫。

吃了糖油粑粑,我更懷念餈粑了。我愛吃餈粑,可做得少。因為做餈粑很複雜,一次加工也複雜,二次加工也複雜。到朋友的湘菜館吃,省卻了自己做的繁瑣,也就每次必點了。吃著糖油粑粑,做餈粑的細節就一一浮現在眼前。

鄉下做餈粑,一般在糯米收割後,從中秋、重陽開始,到春節前夕達到最高潮。農諺有“殺年豬,做米酒,打餈粑,醃臘肉”之說,打餈粑算是傳統春節的四大必做的盛事之一。沒到過年就打的餈粑,主要用於辦紅喜事送回禮,尤其是娶親添丁。自家產的東西,鄉下人就是大方,往往一送就是厚厚的一打,至少也是六個起,一個餈粑淨重少說也有半斤八兩。

餈粑雪白,渾圓,顏如皎月,形如皎月,大小也如陰曆十五抬頭望見的那輪皎月。餈粑代表吉祥、喜慶、圓滿;送餈粑既是無私分享,又是誠心祝福。所以,也是鄉下送禮的最愛。講究一點的,愛在餈粑中央用紅墨水點一渾圓的紅點。這一點,有畫龍點睛之妙,使餈粑的顏值錦上添花,更加美不勝收。點紅了的餈粑更契合中國人愛紅色的傳統審美,據說還祛溼避邪,很神奇。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做餈粑的主要原料是糯米。只有糯米,才有糨糊那樣強大的黏性,將粉身碎骨的飯粒末凝聚在一起——粘米就沒有這個功能。那年月,糯米種得少,因為糯米的莊稼細長嬌嫩,經不起風吹雨打,產量也不高,種了不划算。儘管如此,每家每戶還要闢出一小塊田,用來種植糯米,因為糯米有糯米有的好處,雖然在農家生活中不是主流,其作用也不可替代,釀甜酒、打餈粑就得靠糯米。

下鍋前,要用水認真淘洗,越乾淨越好。洗淨後,置於木甑中,旺火蒸熟,然後趁熱倒進乾淨的石舀,用杵槌舂碎。舂餈粑往往要兩個人,默契配合,一大槌,一小槌,你上我下,節奏感十足。大槌舂中間,用大力;小槌舂邊緣,用小力。大槌主要是搗碎;小槌主要是翻動,順便把石舀中周邊凸起的飯粒攆回石舀中央。數十個來回後飯粒碎了,但遠遠不夠,還得舂上一段時間,直到飯粒全部化為膠泥狀,完全不見顆粒。如果有顆粒,就硌嘴,硌喉嚨,影響口感,像一碗粥裡滲進了沙子。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舂好後,就是捏餈粑了。舂好後的糯飯糊很有韌勁,真扯起來能扯個把人高,需要用力才能從石舀裡摳出來。扯下一綹放在手心,先將兩手掌合攏,將糯飯糊搓成球狀,然後交替手掌,上下翻動,不停拍打,一會兒功夫,一個又圓又白的餈粑就大功告成了。

將捏好的餈粑整齊有序地擺放在墊有乾淨紗布的案板上,就像檢閱一排列隊的月亮,壯觀極了。有的巧婦還在餈粑面上拓印上各種特製的文字或圖案來表達心意,觀音菩薩、財神、送子童子、武神關公是常見的圖形,吉祥如玉,恭喜發財,身體安康是常用的文字。有的在舂餈粑過程中,放些風乾的桂花瓣,那就更香了。川菜裡有名的點心桂花糕,應該也是餈粑。

將打好的餈粑放在通風乾燥處陰乾,陰乾後的餈粑硬邦邦的,石頭一樣堅硬。吃前,要放在清水裡浸泡數小時。春節前後,天氣冷,餈粑可放。過完年,春天要來了,氣溫漸漸升高,給餈粑的儲藏帶來挑戰,即使放進冰箱,效果也不見得好。這也是我過年很少帶餈粑回北京的原因。後來母親告訴我,儲藏餈粑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放在清水裡,就不容易壞了,能放很久;但要勤快換水,一天得換三五次,有點煩,一忙往往就忘了。看來餈粑是一個愛乾淨的女子,值得尊重。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糖油粑粑那種吃法,不是我的最愛。我喜歡將餈粑放在火上烤,或者放進鍋裡煎。烤餈粑是一個細緻活,需要功夫。用箝子夾住餈粑中間,放在炭火上,均勻翻動,餈粑的香氣就慢慢地蒸騰了出來,瀰漫整個屋子,讓人有種在蓬萊仙境沉浮的感覺。烤或煎,都要直到兩面結出金黃的鍋巴為止。烤或煎好的餈粑,外面金黃,掰開來,裡面雪白;外面那層很脆,很香,裡面那層很柔很軟,熱呼呼的,都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如果喜歡吃甜的,就在餈粑上面灑點白砂糖。

小時候,我愛吃糖,現在更愛原汁原味。沒有添加任何佐料的餈粑,吃起來軟綿綿的,熱乎乎的,很是愜意,比西方那個名吃披薩強多了。不管哪種吃法,餈粑都爽滑,細膩,沒有糯飯的消化不良,據說還吸脂刮油,減肥效果立竿見影,頗受城市年輕女性青睞。

2020年3月26日 北京右安門內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回不去的故鄉之:餈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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