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鞭的传奇故事

公元5世纪,一群被称为匈人(Huns)的蛮族,突然从东欧边缘的草原地带入侵了欧洲腹地,他们像一阵飓风一样,很快扫荡了整个东欧和中欧的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活动区域,并入侵了罗马帝国的疆域,引发了当时整个欧洲民族的大迁徙和大动荡。

上帝之鞭的传奇故事

匈人和其他“蛮族”对罗马帝国的入侵

欧洲人视这群从外貌长相到风俗习惯都与他们有明显区别的骑马民族为恶魔,称呼他们的首领阿提拉为“上帝之鞭”。但匈人消失的就像他们来时一样的突然,当阿提拉在迎娶一名日耳曼新娘时突然暴死,此后不久,他所建立的匈人帝国就分崩离析,残余的匈人部分融入了当地人群中,部分退回了东欧草原他们来的地方。这个民族就此消失。

欧洲文献中对阿提拉的描绘是矮个子、宽胸部、硕大的头颅、小而深的眼睛、宽鼻梁、黝黑的皮肤、留着稀疏的胡须。后世有人根据这样的描绘给这个上帝之鞭画了一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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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鞭”阿提拉

而阿提拉带领的那些匈人骑士,被描绘为:身体粗壮、手臂巨长,不合比例的大头,像野兽般的生活,吃生肉,常年游牧,从小骑马以至于可以在马上睡觉等等。这些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在13世纪再次入侵欧洲的蒙古人。所以在19世纪欧洲画家笔下的匈人形象,就完全是典型的亚洲游牧人群形象。

关于匈人的来源和族属,近100多年来中外历史学者们众说纷纭,早在18世纪,法国学者德.奎尼就提出了匈人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匈奴的说法。不过从这个论点开始,史学界就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认为匈人就是当年战败后被迫西迁的北匈奴残部,这种观点为大部分中国学者所接受,另一种则认为匈人跟匈奴毫无关系,只是偶然的名称近似或者冒名而已。因为匈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和史书留下,所以这些争论到最后往往演化为口水战,谁都说服不了谁。出土的古代匈人骨骼样本,在体质人类学测量的视角下,也往往表现出不同的特征,有些具有蒙古人种的特征,有些又具有高加索人种的特征,而更多的则体现出了两者的混合,这也让相关的研究很难理清头绪。不过现代科学提供了一种更好的解决方法,我们可以通过对古人的基因分析来判断他的族属来源以及和现代人群的关系。今天我们就要分析一个匈人样本的数据。这具古代匈人尸骨样本的来源是匈牙利自然历史博物馆匈人时期的物品(库存编号12763)。

该人骨样本是匈牙利1961年12月在重建布达佩斯的一条道路时偶然发现的匈人墓葬中出土的。墓葬的时间判定为公元5世纪中叶(喀尔巴阡盆地匈人时期的末期)。该研究的骨组织样本是在人类学家Sandor Evinger的许可下于2014年进行的,科学家们首先该样本进行了体质人类学分析。研究发现这名墓葬里的匈人是一个年轻人(身高约160厘米),在20岁左右去世。颅骨在体质人类学上属于高加索-蒙古混合人种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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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匈人男性的颅骨复原结果

最关键的是,科学家们对该古代匈人样本的DNA分别作了Y染色体STR检测和mt-DNA检测,结果如下:

Y染色体单倍型属于L类型(根据检测到的Y-STR点位推测)

Y-STR检测结果如下:

(DYS393 - 16, DYS19 - 14, DYS385 a/b - 7/8, DYS439 - 13, DYS389 I - 10, DYS389 II - 24, DYS458 - 14, DYS437 - 16, GATA H4 - 7, DYS456 - 15, DYS438 - 12, DYS635 – 20)

母系线粒体类型为D4j12 ,检测点位如下:

Del(G), 73G, 263G, 311С/T, 489C, 750G, 1438G, 2706G, 3010A, 4769G, 4883T, 5178A, 5973A, 7028T, 7353G, 8273T, 8414T, 87701G, 8860G, 9540C, 10398G, 10400T, 10873C, 11696A, 11719A, 12705T, 14468T, 14766T, 14783C, 15043A, 15300A, 15326G, 15470C, 16223T, 16362C)

下面我们来详细分析下这个检测结果的意义。首先,该匈人的父系单倍群L不是欧洲常见的类型,可以排除该匈人是欧洲本地人。但L也不是匈奴人的故乡中亚和北亚草原的常见类型,而是西南亚和南亚比较多的一种类型,该单倍群主要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南部以及印度西南部高频,在中亚和西亚相对低频分布,比如在现代哈萨克等中亚民族中大概有2%左右,而在现代北亚人群中几乎没有。

而在东北亚地区已经检测到的古代匈奴人的典型类型,包括蒙古国额金河(Egyin Gol)墓地、都日格(Duurlig Nars)墓地、新疆哈密黑沟梁墓地中检测出的匈奴古代样本父系类型主要是Q1,R1,N1a和C2,这些也是现代北亚比较常见的一些父系类型。也就是说,父系L基本可以确认不属于两汉时期蒙古草原区域匈奴人群的主要父系,而该匈人的父系L更可能是来自于中亚南部的地区。

该匈人的线粒体代表的母系到是北亚常见类型D系下面的D4j12(已知典型的匈奴墓葬比如蒙古额金河匈奴墓地里检测出的D类型母系要占一半以上,而其中大部分都是D4分支的),也就是说,这个匈人很可能是中亚的父系和匈奴人母系的结合。

而最新的资料又让我们找到了L父系是如何融入到匈人群体中的一些线索。在发布在《自然》杂志的论文“137 ancient human genomes from across the Eurasian steppes”中,我们找到了10个被标记为“TianshanHun”的古代样本,这些样本都是从位于现在的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所属西天山区域三到五世纪的古代墓葬中发掘的,正对应着北匈奴部落西迁以后在中亚驻留的时间段。

而在这些样本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在早期蒙古高原匈奴时期墓葬中发现过的Q、R、N等父系类型,也出现了一些新的成分,其中编号为DA85的样本父系就是L-Y31213,而且我们可以通过gedmatch上的K12b算法看到他的常染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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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85样本的K12b结果图

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个父系为L-Y31213,母系为U4的天山匈人样本的常染以西欧亚成分为主,但依然带有明显的北亚和东亚成分(大概20%)。这个天山匈人在常染上已经明显是个中亚人了,与早期的北亚匈奴人有了明显的差异,详见前文独家首发 - 揭开匈奴单于身世之谜。

所以,当我们从分子人类学的角度结合历史研究来看匈人的族属问题,也许可以得出另外一种结论:当东汉中期,最后一批北匈奴最终从中原史书的记述中消失以后,他们首先在中亚草原区域经历了长期的修养与生息,与当地的本土居民融合,所以在3世纪以后的中亚历史上留下了白匈奴(Hephthalite中国史书里称吠哒)、红匈奴(Kidarites,也称Xionites)、艾肯匈人(Alchon Huns)这样的名称。父系L就是这个阶段融入了这些匈奴人群。但战败的记忆让这些匈奴后裔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到蒙古高原的故土,那里早已经被鲜卑、乌桓这样的仇敌所占据,又容易被长城地区来的汉军和南匈奴所袭击,所以这些离开了家乡的匈奴人只能继续一路往西。在从中亚进入东欧草原地区以后,他们得到了壮大和发展,战胜了和融合了当地的阿兰人,斯拉夫人和东哥特人,最终形成一个强大的匈人民族集团,横扫欧洲大陆,成为了罗马帝国的梦魇!

同时,古代匈人样本的检测结果也告诉我们,没有一个民族是一成不变的,特别是在广袤的欧亚草原上,一个民族或者一个族群在演化的过程中,往往是从一个最简单的氏族,演变成一个部落和民族,最后在强大时融合周边的其他民族,形成一个民族集团,就像滚雪球一样。历史上的匈奴也好,鲜卑也好,突厥也好,蒙古也好,莫不是如此。所以当某个民族初始的阶段,其父系单倍群必然是比较单一的,但随着族群的扩大,其构成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也就是说,当我们在研究某个民族的父系Y染色体单倍群时,不能将某个单倍群类型简单的和某个民族挂钩,而是更多的研究这个族群初始时期的核心父系类型,来理清历史上民族的演化和族群变迁的历史。同时也不能简单的通过现在人群的父系类型分布来推断古代的族群核心成分,而是要更多的去测试古代样本数据,来结合历史研究。

想清楚了这些问题,也许我们就不会再为匈人到底是不是匈奴而争的面红耳赤了。5世纪入侵欧洲的匈人,明显跟中国历史上的匈奴不管在文化上还是在血缘上都有着某种关联,但又不是简单的原始匈奴人群,而是早期匈奴人中的一部分,在西迁的道路上不断吸收本地民族而形成的新的族群。匈人、匈奴,都已经离我们远去,分子人类学的进步,让我们可以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将历史的点点滴滴串联起来,还原一段真实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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