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五仙南下和百鬼夜行


朱大可:五仙南下和百鬼夜行

電影《青蛇》劇照



胡黃白柳灰五仙,又叫五通神、五顯神、五大仙家和五顯財神,指的就是狐狸、黃鼠狼、刺蝟、蛇和老鼠五種動物,也就是東北薩滿文化中稱為“出馬仙”的那些精靈1。它們的共同特點是體型較小,大多喜歡在夜間活動,除了刺蝟,大多舉止靈巧而迅速,而且行蹤詭秘,具有難以捉摸的神秘氣質2。在《山海經》神獸大量滅絕之後,這些神秘的小型動物便取而代之,成為人類又愛又怕的伴侶兼對手。

農耕文明時期的中國人普遍認為,“五仙”屬於半仙半妖的精靈,要是人們敬奉它們,尊它們為神靈,就會如願以償,得到自己所需的福份,但要是冒犯它們,令它們受到傷害,它們就會以妖術報復,讓加害者大禍臨頭,死得非常難看3。

“狐仙”代表的就是狐族。早在“山海經時代”,就有關於它的傳說,例如我們過去談到過的大禹娶九尾狐為妻的故事。在五仙之中,狐族受人關注的歷史最為悠久,資格最老,也是野生動物界最高靈性的代表。狐族通過長期修煉,吸收日月精華或人氣,就能化身成為人形。許多狐族成員情慾飽滿,熱衷於跟人類調情,向白面書生或少女施行媚術。還性情頑皮,善於作祟和捉弄人類,常常置人於尷尬的境地。另一方面,只要她們願意,也能為人醫治病痛,給人帶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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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仙嬰寧 張旺畫作


在中國人的印象裡,“狐狸精”的形象是嚴重分裂的,她們要麼是風情萬種的美人,要麼是專門勾引男人出軌的壞女人。但在唐人傳奇的《任氏傳》裡,狐精任氏恪守貞操,持家有道,展示出超越一般女子的崇高道德風尚。但這樣的案例,實在是滄海一粟,並不能改變世人對狐精又愛又怕的矛盾情感。

“黃仙”代表黃鼠狼一族,民間稱之為“黃二太爺”,其民間地位僅次於狐仙。它像狐狸一樣體態嬌小靈巧,而又性情狡猾,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還具有強大的模仿能力,不僅能學人走路和言語,更能幻化成人形,並像幻術師那樣製造各種幻象,甚至還能支配人的意識,讓人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鄉村女性一旦得了這種怪病,往往被視為是黃鼠狼附體,需要通過法術加以禳解,好言好語地勸告黃仙離去。當你們到鄉村去旅行,晚上住在農舍裡,老奶奶就會告訴你說,要是你救了黃鼠狼,這輩子就能好運常伴,但要是你害了黃鼠狼,那麼你就會跟一隻小黃鼠狼一起被吊死,死得非常難看。

“白仙”指的是刺蝟一族。這是五仙裡最獨特的一支,身體肥胖而四肢短小,後背長有有短而密集的短刺,主要以昆蟲為食,是五仙裡行動最笨拙的動物。但只要仔細觀察它的長相,還是蠢萌蠢萌的,所以有人把它當做寵物飼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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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薩滿法師正在做法


因為刺蝟的身體大多是白色的,所以常常化身為白衣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步履蹣跚地出現在村子裡,擅長巫術,專門替人治療疾病,據說可以妙手回春,是五仙中唯一的藥仙。在缺醫少藥的鄉村社會,對於那些在病痛中輾轉打滾的農民而言,白仙給了他們許多生命的希望。

“柳仙”指的是蛇族,它們形體奇異,行動靈敏,像柳枝那樣婀娜多姿,能夠蟄伏和潛藏,還能蛻皮,展示出罕見的蛻變和修行的潛力,法力有時比狐狸更加高強,還善於幻化為人形。蛇族喜歡在深山修行,遠離紅塵,但也有迫於情慾或修煉所需,跑到城市裡,幻化為女人的形狀,去勾引男人,由此譜寫出各種悲喜劇來,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故事,就是這方面的典型案例。

“灰仙”指的是老鼠一族。在所有五仙裡,老鼠是體型最小的動物,表皮以灰色為主,所以才有灰仙之稱。它們聰明伶俐,行蹤詭秘,善於搬運和儲存糧食,所以被農夫們奉為倉神,只要在秋天收穫時節加以祭祀,就能保佑其來年豐衣足食。從這個角度派生出去,人們還堅信老鼠能使人致富,因此又把它視為財神,指望它能為人帶來財寶。

更加有趣的是,老鼠神通廣大,掌握了世界上的各種小道新聞。為什麼會有這種法力呢?是因為它們繁殖力旺盛,兄弟姐妹遍及天下,形成一個龐大的情報網絡,世界上的任何一種風吹草動,灰仙都能迅速掌握,所以是五仙中的頂級情報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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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畫中的灰仙


“五仙”來源於東北的薩滿教體系。屬於典型的通古斯信仰,後來跟道教結合,成為動物修行者的樣板。為了實現修仙的目標,它們大多以行善助人為主,所以才被人供奉在仙堂上。這種仙堂信仰主張萬物有靈,跟原始薩滿教有著密切的血緣關係;它繼承了“薩滿教”的神靈附體傳統,通過讓五仙附體來治病和卜問;在舉行儀式的時候,它甚至仍保留了薩滿教的器物傳統,繼續沿用諸如鈴、鼓、鏡等薩滿教法器。

那麼“五仙”是什麼時候從東北向中原和南方移民的呢?有民間傳說稱,是由於金兵打破山海關結界所致,還有人說,清代乾隆皇帝曾與它們簽署“胡黃不過山海關”的條約,儘管如此,“五仙”向中國南方的移民行動已經勢不可擋。

在道教和漢傳佛教的精心改造之後,“五仙說”被漢人所廣泛接納,由此製造出大量美麗動人的民間傳奇故事。在中原和南方,“五仙”還受到百姓的普遍供奉,並且以年畫、剪紙和泥塑的形態,進駐農民的家庭,跟各路神仙一起,承載著祛邪消災、迎祥納福的永恆夢想。

無論如何,要是沒有“五仙”的大規模南下,就沒有南宋和元明清以來漢語話本的發達,當然也不會有《聊齋》和《三言兩拍》之類的小說誕生,更不會成就蒲松齡、馮夢龍和凌濛初的這樣的偉大作家。五仙敘事體系,結合了通古斯語族的薩滿教、漢族的道教,以及印度佛教,是最具神秘色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注:

1. 需要指出的是,“五通神”在不同地區有不同的組合方式,有時它們也以“四神幫”的形式登場,因而被人們稱為“四大門”:“四大門的信仰是一種“擬人的宗教”,將這四種神聖動物都加以人的姓氏。稱狐為“胡門”,稱黃鼠狼為“黃門”,稱刺蝟為“白門”,稱長蟲為“柳門”,或者是“常門”。總稱為“胡黃白柳”四大門。此處要附帶提一句。在北平近郊流行的都是“四大門”的說法,但是較遠的地方,如平北順義縣一帶,便有“五大門”的說法,乃是“狐柳黃刺白”。“刺門”乃是刺蝟,“白門”乃是兔。日人石橋醜雄的著作中,便提到“四大家”(四大門)與“五大仙”(五大門)的說法;又,在日人永尾龍造著作中,也採取“五大門”的標題;此外,A. Smith也沿用五大門的分類。但是,這幾個作家所說的五大門乃是在狐狸、黃鼠狼、刺蝟、長蟲之外,加上“鼠”,合稱為“狐黃白柳灰”。”見李慰祖,《四大門》,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 “五通神”與“五顯神”往往被人們混淆在一起,然而,後者實為神仙,前者實為妖怪,這無疑是民間信仰對體制化宗教的一次反諷性勝利。後來,“五顯神”又與“華光大帝”和“馬靈官”等神靈混同起來,進一步加劇了這一混亂局面。事實上,五通神最初來自佛教的“五通仙人”,在祂墮落之後,其神格與民間淫祀發生融合,直至和所謂五大精怪混為一談。

3. 薛福成,《庸庵筆記》:“北方人以蛇、狐、蝟、鼠及黃鼠狼為財神,民家見此五者,不敢觸犯,故有五顯財神廟。南方亦間有之。”轉引自呂宗力等編,《中國民間諸神·下》

本文圖片皆來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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