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中國的國都,決不可設在江南

西方文化,從歷史轉動趨向言,先由希臘轉到羅馬,再從意大利移向西班牙、葡萄牙、荷蘭、比利時、法蘭西、英吉利、德意志,而到今天的蘇維埃,大致是由小地面移向大地面,由溫帶移向寒帶,由低處向高爬。希臘是小區域的溫暖地帶,德意志、蘇維埃是大面積的高寒地帶,這是西方文化的地面動態。

錢穆:中國的國都,決不可設在江南

在中國呢?這一趨向卻恰相反。從黃河流域,以長安、洛陽為中心的漸漸移到長江,再由江浙移趨閩粵,正是由大地面移向小地面,由高寒地帶向低暖地帶滑下。西方如逆流而上,中國則順流而下。這一對比是極可注意的。

只為中國地方大,經一次大變亂,人便向四面跑,舊文化移殖到新園地上,又產生出新生命。中國歷史上每一次大亂,同時總留有幾塊乾淨土,留作新文化的處女地。讓舊的人才移殖,讓新的生機萌動。你若遊歷全國各城市、各鄉村、各名勝,到處有歷史遺蹟,到處有文化紀念。即如山西大同,在南北朝北魏時候,那裡是政治文化中心,曾集結了很多人物,軍人、學者、政客、僧侶,都有出色人。

這些地方在今日,是荒涼不堪了,僅作為我們憑弔之區。若大同是單獨的一個國家,單獨的一種文化,那是斯賓格勒的話確實有驗了。但在中國,各地區的盛衰興落,無害於大系統的文化之貞下起元,層出翻新。因此中國文化是勁氣內轉的,它能單獨跳出了斯賓格勒文化悲觀論的圈子外,而繼續生長,欣欣向榮,機運不絕。

錢穆:中國的國都,決不可設在江南

但從大局面上,中國文化之從大處高處冷處轉動到小處低處溫暖處,常是順溜的滑下,不能奮力的翻上,那卻是中國文化演進值得悲觀,至少是值得警惕呀!

我在對日抗戰期間,曾為此意,寫過兩篇文章,主張抗戰勝利後,國都決不可再設在南京。江浙沿海一帶,雖是今天經濟文化之重要地區,一切人才集中,然而像一樹繁花,已經開發到爛漫極盛之時,快該凋謝了。

我們從歷史教訓上,早宜積極尋找新生命,誘導成新力量,決不當苟安姑息,只顧目前。而且一個國家,也斷不能使其內部顯然有兩種形態之對立。民國二十六年我由洛陽而長安,遊覽西北,一路看到許多農村社會的生活情況,已覺得中國大亂之將至。正如天空的氣候,一邊太熱,一邊太冷,雙方醞釀,一接觸後必然會發生大旋風。中國的內地西北和東南沿邊,在同一國家之內,卻存在有兩個絕不同的社會,經濟文化太過懸殊,這真是一大問題。

錢穆:中國的國都,決不可設在江南

近代中國人只知沿著順勢,向東南沿海跑,這因東南沿海有許多引誘我們的東西。可是黃河中上游,大陸西北,荒蕪已久。但那地方人民的血液,還是我們古代漢、唐的遺傳,本質上並不比東南沿海的人差,或許會更好些。若我們能從經濟文化上再加培植,再加開發,一定仍能到處發揚我們北方祖先寬宏的氣魄,雄偉的精神。這是找尋我們歷史文化新生命的主要路向。我們的文化新生,決然當由我們內部自身來,不可能從外國西洋來,這是很顯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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