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裡總有幾枚土豆

像我這樣的煙火之徒,老在菜市場一溜地逛過來逛過去,一看,跟大蔥白菜比起來,北方街上冬天最常露臉的,大概就是它了——土豆。

人生裡總有幾枚土豆

一堵堵牆那麼高的袋裝土豆一字排開,讓人忍不住想,要是我不小心碰倒一個缺口,這些圓圓鼓鼓的東西得給我砸多少個包。所以看到“土豆長城”,我都會戰戰兢兢地繞過去。同樣怕它們倒下來,可對碧綠綠的“白菜戰壕”拋盡媚眼,對泥糊糊的“土豆長城”繞道三尺。從這一點上來說,我還真是外貌協會的一員,不過也許是物以稀為貴,土豆多了,喚不起我的喜愛之心吧。當然,也許還因為別的。

2比如土豆絲。雖然朋友們誇我的土豆絲炒得好吃,但土豆絲的確是我的心理陰影。如果有人說我切的土豆絲細,我就只有一個念頭:三哥切的土豆絲更細。

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孩子在小時候,都有一個用來和他(她)對比的“敵人”,總被家長說你看誰誰誰怎麼好之類的話。我的成長生涯裡,這樣的人幾乎天天都有那麼幾位穿過我的右耳朵,進駐到我的大腦裡,就再也不從左耳朵出來。

三哥就是我做飯生涯裡的“敵人”。

3我一做土豆絲,不管好吃不好吃、好看不好看,家人都要從頭到尾誇獎一遍三哥,說他的土豆絲切出來細得像粉絲,炒得又脆又香。三哥做飯的確是一把好手,但我沒有吃過他做的土豆絲,更沒見過,可這個說法卻一直根深蒂固地在我這裡紮了根。

此時我已然明白他們的這種比較,但三哥的土豆絲卻始終是我無法超越的一道菜。

如果哪天我有幸拖到三哥下廚,只期望他的這道菜一定要讓我吃到連舌頭都想吞下去,不然我這莫名其妙的心理陰影可就白受了。

4家裡挖紅薯的時候,都要給我挑大的編成很多串曬在太陽底下,曬幾天然後給我掛到烤火的火龕子上面燻起來,冬天來臨時,就取下來在火龕子裡的熱灰裡給我煨上。家鄉話裡管煨在帶有明火的灰裡叫“燒”,於是我這樣的饞貓吃過的單子可以拉一串:燒紅薯、燒核桃、燒雞蛋、燒花生、燒土豆……

當年我完全沒有操作燒紅薯的能力,要麼燒出來的焦得像炭,要麼燒成了半生不熟的,我吃到的香香軟軟的紅薯都是爺爺奶奶的功勞。有次為了在灰裡翻找一顆失蹤的花生,結果我把頭髮燎了一片,捱了好一頓罵。不過這比起燒土豆的“悲慘”來,也就不算什麼了。

5記憶裡的冬天,火龕子裡都是紅薯當道,土豆少得可憐。我要想吃一個土豆,得和媽媽預約四五次,她的理由總是:長了芽的土豆不能吃。

有一次快過年的前幾天,媽媽法外開恩,從筐子裡揀了幾個土豆給我。晚上烤火的時候,我樂呵呵地在灰裡刨個坑,把土豆埋進去。注意力一集中,我守著守著就睡著了,睡醒後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記起我的土豆,趕緊從床上起來去看,一個一個刨出來,結果全部成了黑炭。

6我帶著我的黑炭們在家裡每個人面前都哭訴了一番,沒有人理我;我說把我抱到床上可為什麼不把土豆刨出來,沒有人理我;我讓他們快點兒賠,還是沒有人理我;我開始哇哇大哭,有人理我了。我媽拿著黃荊條幹淨利落地對著我耍了一套劍法,說過年了不想打你你還自己來找揍——當然,這話是她打完了說的,她要沒打就說了的話,我肯定就不那麼煩人了。

因為有了口腹之慾的這頓皮肉之苦,才讓沒有吃到那幾個黑炭的遺憾長久地刻在了記憶裡。以至現在路過烤紅薯的老大爺的身旁,也會想跟他商量一下,烤一個土豆怎麼樣。

7家裡的土豆,賣相不好,小小的,蔫蔫的,削完皮跟剝完皮的煮雞蛋似的,切成丁洗完水的顏色沒有什麼大改變,但冬天它們被媽媽燉出來,有種特別香的味道。外面賣的土豆,又大水分又足,跟水果似的,切的時候還冒漿,拿到水裡一過,水接近乳白色,都讓你捨不得倒了那些澱粉,可再看土豆塊,難民似的。

有了這個心理底線,到現在我還選不好做燉菜的土豆,它們不是很快地癱成了土豆泥,就是傲立著一種金色的姿態成了釘子戶,那種有彈性的綿軟口感的土豆更像是我虛構出來一個故事。世間有時就是這麼奇妙,你真的遇到過,可過了那個村,你只能靠著記憶裡的拿來炫耀。因為就算你一直在尋找,可你再也沒能找到。

8“烤紅薯”對接成四川話的話,應該可以叫“耙紅苕”,但是開封菜(KFC)他們家那種蘸著番茄醬吃的東西對接成四川話,我就不知道叫什麼了。不過永生當年好像直接管這個叫“土豆條”。

我見的自制薯條的大戶,就是哥哥和永生,他倆切煮炸拌一大盆。聽說為這個做法,他倆還去試吃偷藝;那時永生毫無保留地告訴過我做法,可我一次沒做過,而且現在竟然都忘記了,只有他調辣椒油時搖頭晃腦的樣子,能從眼前清晰飄過。永生說:姐,這個巴適得很,我給你來一份。我指著耳洞,跳得老遠,說不要。

當時我為之擔心的那個耳洞,此時早就長死了;此時我想再吆喝來一份巴適的炸薯條,也有些難以做到了。

9當年我們擠兌學校食堂的大師傅,說他能把什麼菜都炒成土豆絲的味兒,想來那時土豆在我們心裡,真的沒有什麼位置。

這菜是班裡一個成績優秀的女生打飯固定的菜色,所以她也就不免淪為那些嫉妒的女孩子們的嘲笑目標。如果是寫勵志故事的話,我會讓她走一條康莊大道,後來有錢有美好的前途;可現實卻是,她輟了學,過早地奔流進社會這條大河裡。

但我一直都不會忘,那時那個倔強又高傲的少女,在眾多鄙夷的目光下把一份土豆絲吃得津津有味,彷彿一切,都即將風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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